婚姻中的陌生人(第15/17页)
“我当班的时候你可别流血,嗯?”她见我在大笑,于是说道。
“别怕,我等你同事来。她好像比你好多了!”
“你的血会流光的,小子!”
另一个警察打量着我,仿佛明白了那位婚姻中的陌生人的故事——不过他早已化为灰烬,不必担心有一天这个故事会大白于天下。事情的真相让警察与我们之间战成了平局。我不知道遮掩一起凶杀案是否算得上是撒谎。不过根据童子军通讯员的规则,这是肯定的。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呢?对于事情的始末,我能够一回到家就和盘托出吗?对重大事实真相的缄默不语,是否本身已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谎言?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警察们来得正是时候,否则,我肯定会与那个外国人共赴黄泉了。生与死的问题,掺杂着一位荷兰游客的骨灰,在我们身上纠缠不清;直到风停的那一刻,莫莫·卡普尔的冒险之旅终于画上了句号。
“我该怎么回我家啊?”我问。
“谁说要回你家?你来我家吧!”
“你想看我以这个样子出现在我母亲面前?”
“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能安排你跟我妹妹来一发。”
阿穆拉着手安排;她的表弟法赫罗开着锃光瓦亮的福特金牛座来接我们,只不过车里除臭剂的味道混合着塑料和变质罐头的味道,再加上潮湿发霉的脚垫,简直刺眼睛,比火车里的卫生间还要糟糕!于是,我半闭着眼睛回到了萨拉热窝。
从我第一次去泽尼察看望姑妈开始,回萨拉热窝总令我心生焦虑。我不知道火车的时刻表,但是所有列车都有这样一个共性:回程总是在黄昏或黎明时分。一幢幢崭新的居民楼在我面前晃过,窗子里面透出鹅黄色的灯光,因为灯罩的遮挡而十分柔和,我的心里平添了几分不安。
到了我们居住的大楼前,我看见家里的厨房亮着灯。我想象着布拉措和阿兹拉该是如何着急,便更加坐立不安。而且,一想到布拉措,我的体温便瞬间飙升。直到我的脚踏进戈鲁察路53号的院子里,我纠结的心情才放松下来。我眼前的是一座平房,如果回家会不可避免地见到我父亲,那么待在这里定是舒服自在得多。我盯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很快就睡着了。午夜时分,我被隔壁房间的咳嗽声吵醒,随后我又听见有女人的笑声。从阿穆拉的双臂中脱身出来已属不易,要想走到卫生间更是艰难,因为腹部的撕裂感让我不得不放缓脚步。我打开灯,就在我正吃药的时候,有个人进来了。透过镜子,我看到了……我父亲,布拉措·卡莱姆!活生生的人!
“你,在这儿?”他大吃一惊。
“是我。”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呢?”
“我还以为你在亚布拉尼察,在湖边呢……”
“你不是在贝尔格莱德有‘重要的工作’要解决吗?”
“我昨晚回来的。”
一个穿着丝质连衫衬裙、个子小小的女人突然走进浴室,她就是阿穆拉的妹妹,长着好奇的眼睛和丰腴的胸脯。
“这不会就是小卡莱姆吧?哇喔,阿穆拉真没说谎!货真价实的洋娃娃!”
“对于你这种人来说,我才不是洋娃娃!”
“那我是哪种人啊?来啊,说清楚!”
“婊子!”
我伸出一只手揪住父亲情妇的头发,把她从父亲怀里拽出来。她嗷嗷大叫,父亲站到我面前。
“放开她!”
“你!”
“我怎么了我?”
“你说到圣女贞德的时候哭得像个女人。其实,是为你在这儿干的事情才哭的吧!”
“我?我哭得像个女人?”
“对,就是你!”
“注意你的言辞!”
“别烦我!”
“阿列克萨,你真该感到羞耻!”
“是你吧!你才是应该感到羞耻的那个人!伪君子!”
“我是你父亲!”
“瞧你干的这些事,我真情愿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我没费力气就清出路来,只轻轻一搡,父亲就退到墙边了。我伸着两只胳膊,朝他的情妇走去。他没能拦住我。她瘫倒在地上,父亲见状再次朝我扑过来。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失去了平衡,头撞在洗手池上,他顺势抓住镜子下面的搁物架,在他倒地的同时,各种洗浴用品也随之散落一地。
“现在,我能听到自己走路的声音了!”我说罢,就去追赶阿穆拉的妹妹。
浴室地上裂了缝的方砖上,鲜血勾勒出我迈出的每一步。我腹部的伤口刚刚又裂开了。
当天的晚些时候,父亲和我,我们两个又见面了。这次,是在科索沃医院。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都变成了谎言。
当我们将自己也变为真相时,我们就变得成熟了:有时候,谎言会比真相本身更有益。但是,仅仅意识到这一点,还不足以变为成年人;当然,购买一双钉了铁掌的皮鞋,体会到听见自己走路的喜悦,也并不是成熟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