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的陌生人(第16/17页)
当父亲说谎的时候,我没有说一个字——我也因此成了他的共犯。如果阿兹拉从我的口中得知所有一切,如果她知道父亲所说的真相中有多少谎言的成分,我们这个家肯定就分崩离析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毫无疑问,我会跟她在一起。
阿兹拉擅自做主让我们出院——因为那天是周日,医院里找不到可以签字同意我们出院的负责人。还在送我们回家的出租车上,阿兹拉就已经开始斥责布拉措了:
“说到底,你为什么非要开得那么快?我早就跟你说过,要把咱们的儿子平平安安地带回来。可你……”
“我都没超过六十迈,我发誓!”
“你明显超过了!你知道亚布拉尼察的路上出过多少事故吗?”
“唉,我的车胎都太旧了,我承认。你要埋怨我也只该为这个。你问问阿列克萨……”
他看向我,天知道怎么回事,我顺利地接过话茬:
“最糟糕的,就是那场大雨!路上都是沙子,还有大卡车里漏出的油,我们的车完全不受控制了……”
说话间,我透过反光镜看着布拉措。
“……喏,看吧!老爸得不断刹车,身子不是撞到前边就是撞到后边,所以才有这些肿块儿!”我这样解释他身上为什么有瘀青,其实那是我试图打他的情妇时,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
我在通往成熟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倘若这一切先于马卡尔斯卡公路上的一连串事件发生,鉴于我对真相的钟情,我肯定会一五一十地交代。然而从今以后,可以肯定的是:两个谎言生出了一个事实——我成熟了。比起他现在编织的故事,我父亲在提到女人们的英勇事迹时所洒下的泪水才是更加无耻的谎言。谎言总是与真相共存。幸好阿兹拉在看着我,不然我就要笑出声来了。当我信口胡诌的时候,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不用再讲过去这十天里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绝不会放弃做一个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的童子军通信员。
我父亲知道我人生中两个重大的秘密:一个是关于那位婚姻中的陌生人的死;另一个是关于一个男孩子的成熟历程,而且这个男孩子在没有找女朋友的情况下先有了情妇。我保持着沉默。
同年,布拉措预支了奖金。他把钱给阿兹拉,并叮嘱她给我买双皮鞋。
“他说我得给你买双皮鞋,”母亲告诉我,“现在你是大小伙子了,你穿的鞋得配得上这个称呼!”
“能买Madras品牌吗?现在很流行。”
“随便你!”
时光不断流逝,我父母之间的对话还是老样子。我们去了扎顿,那里是萨拉热窝上流社会的度假区。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看伊波利特·丹纳(34)的《艺术哲学》,照这样下去,我的入学考试肯定及不了格。搞建筑不是我的想法,我也对此不抱幻想。书中有一处这样写道:“各部分间互相关联并相互依存。”
真有智慧啊,这小子!我心想。这简直就是一条自然法则!
母亲的声音把我从哲思中拉出来。她指给父亲看斯顿(35)旁的一座小岛。
“你什么时候能有一座像那样的小岛啊?”
“永远不会。现在连买一个两居室的优惠房我都吃紧,你还得卖了你父母的那套房子才能供儿子读书,你竟然问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小岛!愿上帝保佑你吧,你这个没脑子的!”
“我怎么知道啊?这是莫莫·卡普尔的岛。”
“曾经是,阿兹拉。曾经是。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莫莫·卡普尔离婚了,现在这是他前妻的岛了。”
“你怎么知道莫莫离婚了?”
“是你跟我说的啊!”
“啊?”
布拉措停下他的大众1300C。阿兹拉去采路旁的薰衣草;布拉措和我绕过一块岩石,眼前是一片大海。我们抛开曾经的种种,展开了只属于我们之间的对话: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布拉措说道。我们凝视着广阔无垠的大海,心胸也舒展了。
“和好吧!”
“你知道吗?你的事情我全都听说了。”
“全都……真的?”
“外国人的故事。还有你自己的,你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不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阿穆拉为国家安全局工作,在外国人服务中心。”
“那个外国人呢,他怎么回事?”
“他在乌得勒支杀了两个毒贩子,后来越狱了。荷兰警方把他当失踪人员处理了。”
“他说他有个老婆……”
“老婆?!都是骗人的鬼话……”
时间在遗忘中积聚痕迹,就像尽责的官员在档案袋里塞满了各种文件票据。中学结束的时候,我的人生将记载着形形色色谎言和真相的影像,分类装进看不见的档案袋中。我曾经费尽心机想隐藏那段残酷的故事,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人生教会了我要把真相放到它应该在的位置。面对人生,万万不能充当傻瓜。否则,我怎么可能发现关于我父亲布拉措·卡莱姆的真相?我又能否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我父亲会为历史故事中的女人们流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