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1(第11/21页)
十月份,罗德卡在铁路上干活,新媳妇赋闲在家,偶尔到庄园的花园里打打零工,赚个十五二十戈比。她的举止古怪:在家沉默不语,哭哭啼啼,在果园却欢欣鼓舞,高声谈笑,和多扎·南妮一起唱歌。多扎长相俊俏,可有点傻里傻气的,像个埃及女人,跟租下果园的一个城里人同居。不知道为什么,新媳妇偏偏跟多扎要好,给那城里人的弟弟,放肆无礼的小伙子暗送秋波,并在歌声中暗示她正思春。他们之间有没有奸情,人们不得而知,但结局却特别悲惨:喀山圣母节前夜,哥俩回城,在他们的小屋里“举办晚会”——他们邀请了多扎·南妮和新媳妇,玩了一整晚。他俩拉着手风琴,请两个姑娘吃薄荷饼,喝茶,喝伏尔加酒。到了黎明,哥俩套好马车准备上路,突然间大笑着把喝醉的新媳妇按倒在地,捆上她的双手,把她的裙子统统撩到头顶上,团成一团,用绳子捆起来。多扎吓得逃跑了,躲进高高湿湿的草丛,她看见迪洪哥俩驾着货车,飞快地驶离了果园——她看见新媳妇挂在树上,裸着下身。那是个凄惨、阴霾的清晨,果园里小雨淅淅沥沥,多扎泪流成河,抱着新媳妇抖得牙齿打战,她发下毒誓,要是把这事传出去,她多扎·南妮定被天打五雷轰……可是没到一个星期,新媳妇的丑闻便在杜尔诺夫卡传开了。
流言当然无法查实:“毕竟谁也没有亲眼看到,可能是多扎瞎说。”但流言引发的议论却远没有停息,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着罗德卡回来收拾他老婆。迪洪·伊里奇从工人嘴里得知果园里发生的事,变得激动不已——要知道这会闹出人命的呀!但结果实在出人意料:米哈伊尔节前一晚,罗德卡回家“换了件衬衣”,然后“闹肚子死了”!这是谋杀,还是真的闹肚子,谁也不知道。消息传到福尔格尔的时候天色已晚,但迪洪·伊里奇当即命人将马套上车,夜里冒着雨去见他的弟弟。兄弟见面后,喝了点茶,又喝了点果酒,迪洪·伊里奇情绪激动地望着弟弟忏悔道:
“都赖我啊,弟弟,都赖我!”
听完哥哥的话,库兹玛沉默了好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掰着手指头,把关节掰得咯咯作响,最后冷不丁地说:
“现在想想,还有比我们的民族更残酷的吗?城里的小偷从摊上偷了块不值钱的薄饼,结果摊主们都去追,追上了就让他吃肥皂块。要是发生了火灾或是斗殴,全城人一窝蜂跑去看热闹,若火很快扑灭,斗殴制止,他们就摇头惋惜:怎么这么快就完了,真可惜!看到有谁死命打自己的老婆或狠狠揍一个孩子,取笑一个孩子,他们甭提多开心,多带劲儿!”
“可是你也应该明白,”迪洪·伊里奇情绪激动地打断他,“哪儿的无赖都不少。”
“是啊,你自己不也雇了个……那个傻瓜名字叫啥来着?”
“你是说鸭子脑袋莫特亚?”迪洪·伊里奇问。
“对,就是他,你不是把他搞来逗乐的吗?”
迪洪·伊里奇狡黠一笑:没错。有次把莫特亚放糖箱子里装火车托运。站长是他老相识,也就许了。箱上还贴有“小心白痴”的标签。
“他们竟然教这些白痴手淫而取乐!”库兹玛接着厉声说道,“他们往老姑娘的门上涂焦油,让狗去咬乞丐,用石子扔房顶上的鸽子!要知道,吃鸽子可是大大的罪过,圣灵就附在鸽子身上呀!”
茶饮早就凉了,蜡烛也熄了,屋里青烟弥漫。洗手池里浸满了发臭的烟头。窗角上铁管子的通风口敞开着,里面的气流时不时得打旋,发出尖厉的响声和沉寂的哀号。“和教区议会的一个样。”迪洪·伊里奇想,可是这里烟味那么重,十个通风口可能都不管用。雨水在屋檐上滴答作响,库兹玛像钟摆一样从一个墙角挪到另一个墙角说:
“是啊,我们可是‘优等民族’,‘优等’得不得了呢!你读一读历史,绝对毛骨惊然:兄弟亲家自相残杀,父子反目成仇,到处是杀害和欺诈……俄国的古老史诗也是轻松欢快:‘撕开他白白的胸膛’,‘把他的肠子倒在地上’,……伊利亚怎么对待自己女儿的?‘踩住她的左脚,拽住她的右脚’……那歌谣呢?总是千篇一律:后妈‘恶毒贪婪’,公公‘凶狠爱找碴儿’,坐在炉旁像只套着绳子的老公狗,婆婆‘凶神恶煞’,坐在炉旁像只拴着绳子的老母狗,小姑子们则‘汪汪乱叫,到处告密’,小叔子们‘恶毒地嘲讽人’,丈夫‘不是蠢货就是酒鬼’,公公吩咐‘打老婆要狠狠地打’,而媳妇得拖地板擦门槛,炖菜汤烙烙饼,对亲爱的丈夫说:‘给你盆脏水洗洗脚,给你块裹脚布擦干了,拿着条绳子去上吊’……迪洪·伊里奇,还有比咱们这俏皮话更粗野的吗?谚语又咋说?‘一个死的换俩活的’……愚蠢比盗窃更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