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1(第12/21页)
“那照你所说,当个要饭的岂不是更好?”迪洪·伊里奇嘲讽地问。
没想到库兹玛接过话:
“没错,没错!全世界数咱最穷,可是没有像咱一样看不起穷人的。用什么话伤人最狠?骂他穷!‘你这穷小子,没饭吃了……’给你举个例子,就说丹尼斯卡……就是那个谢雷的儿子……那个靴匠……前两天对我说——”
“等等,”迪洪·伊里奇打断他的话说,“谢雷他现在怎么样了?”
“丹尼斯卡说:‘快饿死啦’。”
“他这个坏蛋!”迪洪·伊里奇斩钉截铁地说,“你可别在我面前说他好话啊。”
“我才不会呢,”库兹玛生气地回答,“还是听听丹尼斯卡的事儿吧!他告诉我:‘闹饥荒那几年,我们这些学徒常常到考尔拉亚·斯洛博达溜达。那儿的妓女多得很呀,可一个个饿得皮包骨!给她半磅面包,她就趴在你身子底下把它吃个精光……多么可笑!’……请注意那句‘多么可笑!’”库兹玛严肃地说道。
“看在耶稣的面上,别再说了,”迪洪·伊里奇再一次打断他的话,“还是让我谈谈正经事吧。”
库兹玛接话:
“好,你说吧,有啥可说的?还能咋办?啥也不用操心!给她点钱得了——就这么着吧。你想想,柴火生不起来,吃的吃的没有,埋死人也埋不了!以后把她再雇过来,给我当厨娘……”
迪洪·伊里奇在一个寒冷阴霾的清早回到家中,湿润的打谷场上还留有烟味,村里的公鸡在懒洋洋地打鸣,雾霭中,几只狗还在门廊睡觉,一只老火鸡蹲在屋旁边黄叶凋零的苹果树枝上打吨,田野里,两步以外什么也看不见,风在吹散灰黑的浓雾。迪洪·伊里奇没有睡意,但又觉得极其疲惫,所以像往常一样快马加鞭——这是一大匹枣红马,尾巴给扎住了,身上湿乎乎的,因此显得更瘦、更黑、更英俊。迪洪转过脸,避开风,竖起右边冰冷潮湿的衣领,从湿漉漉的眼睫毛底下看着衣领上一颗颗银色的露珠,看着飞快转动的车轮裹上一层厚厚的黑泥,泥水像喷泉一样飞溅而来,沾满了他的靴子,看着奔跑的马腿和马湿乎乎耷拉着的耳朵……当他带着满脸泥点子飞奔到家门口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雅科夫拴在柱子上的马。他急忙把缰绳缠在马车杆子上,跳下车,直冲进铺子大门——惊呆在那里。
“烦死人了!”柜台后面的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模仿着迪洪·伊里奇的腔调说道,不过是恹恹、腻乎乎的语气。她在低头翻着装钱的抽屉,哗哗啦啦折腾了好久,昏暗中就是找不出需要的零钱。“烦死了,现在哪儿的便宜些?”
没找到钱,她便直起身,看一眼站在他面前头戴檐帽,身穿粗布上衣,却打着赤脚的雅科夫,看一眼他那不知道什么颜色的歪胡子,又问:
“是不是她毒死他的?”
雅科夫连忙回答:
“这可不关咱的事,彼得洛瓦娜……鬼知道……咱可管不着……管不着,比方说……”
迪洪·伊里奇一想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手就成天到晚一直打战。大家都认为是她下的毒。
幸好这件事也就稀里糊涂地不了了之了:罗德卡下了葬。送殡时新媳妇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情深意切,甚至哭得有失体统——本来送殡哭丧也就是按俗套办事,不用动情——迪洪·伊里奇一颗忐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再说平时铺子忙得直掉脑袋,却没有个帮手。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迪洪·伊里奇只在秋收斋戒前雇了几个短工,现在一个个都回去了。只剩下雇了一年的厨娘,绰号“油饼”的打更老头和傻瓜小奥斯卡。光照看牲口就得费不少力气。过冬的绵羊有二十只。坐在猪圈里的六只黑毛大公猪总是郁郁寡欢,打不起精神。三头母牛,一头阉牛和一头红毛小牛犊站在牛栏里反刍。后院里拴着十一匹马,而在马栏里还有一匹灰色种马——性子刚烈,体形庞大,毛发密长,胸围宽阔——别看它块头大,却值四百卢布。它的上一代是纯种种马,身价高达一千五百卢布。所有这一切都得有人照料。
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老早就打算进城去熟人家串串门,这次终于下了决心。送走她后,迪洪·伊里奇漫无目的地在田野里转悠,这时,尤利亚诺夫卡邮政所所长萨哈洛夫背着猎枪恰巧经过公路,这人对农民穷凶极恶的态度是出了名的,农民们说:“邮信的时候吓得手脚都打战!”迪洪·伊里奇走到路边,抬起眉毛瞅了他一眼,心想:
“这老家伙,你看他,干吗蹚着泥水闲逛。”
不过他友善地打招呼:
“打猎来啦,安东·马尔凯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