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1(第10/21页)

“正是如此。我也算周游过世界,见过世面了,然后呢,哪儿也没有比我们更可怜、更懒散的人了。即使他不懒,”库兹玛撇了他哥哥一眼,“也是个不成器的,花尽力气撑起个家,又有什么好结果?”

“什么叫‘没什么好结果’?”迪洪·伊里奇问。

“我是说,搭窝成家也得先想想为了啥。我要成家,就得过像样人的生活。”

库兹玛用手戳戳胸口和额头。

“咱们想不了这么远,弟弟,”迪洪·伊里奇说,“你去乡下住一阵子,喝喝烂菜汤,穿穿粗糙的树皮鞋就知道啦!”

“树皮鞋!”库兹玛讽刺地说,“这该死的树皮鞋咱们穿了两千年了。怨谁啊?是鞑靼人害了咱!我们那时还年轻。不过,那边的欧洲人也受过害,受过蒙古人的害。日耳曼民族的历史也不比咱们长多少……不过,这已经是另一个话题!”

“没错!”迪洪·伊里奇说,“最好还是谈咱的事。”

但库兹玛自顾自地说:

“我不去教堂……”

“难不成你是分裂派的?”迪洪·伊里奇问,他又想了想,“这下可完了,我非得丢下杜尔诺沃不可!”

“嗯,差不多,”库兹玛狡黠一笑,“你上教堂,是吧?要不是又穷又怕,你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迪洪·伊里奇皱着眉反驳道,“人人都有罪,但《圣经》上说:只要呼口气,一切罪过便得赦免。”

库兹玛摇摇头。

“老生常谈!”他厉声说,“你停下来好好想想,怎么可能呢?一辈子猪狗不如的生活,叹口气就勾销了,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谈话变得难以进行。“他说得也对。”迪洪·伊里奇想,两只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桌子看。但是他总想回避关于上帝,关于生命的探讨,然后说:

“我也想进天国,可是有罪进不去。”

“好了,好了!”库兹玛用手指敲着桌子,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咱们最喜欢干的,也是咱们糟透了的弱点:说一套,做一套!哥哥,俄罗斯人就这副德行:现在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将来也照样过下去。好吧,接着说正事吧……”

金丝雀不唱了,人们都聚到了酒馆里来。从市场的铺子里却传来鹌鹑悠扬洪亮的鸣叫。库兹玛一边谈论事务,一边细细聆听,有时还低声称赞:“太妙了!”待到谈妥,他用手掌一拍桌子,慷慨激昂地说:“好,一言为定!”接着,他把手插到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厚沓纸,抽出一小本灰皮儿书,放到他哥哥面前说:

“喏,给你!我向你的请求和我的懦弱让步了。书写得不好,句子没有深思熟虑,而且是很早以前写的了……但是没办法,拿去留着吧。”

迪洪·伊里奇又感到很激动:书的作者是他的弟弟,灰皮封面上赫然写着“库·伊·克拉索夫诗集”!他翻了翻手里的书,胆怯地说:

“能不能念几首给我听听啊?请念上三四首吧!”

库兹玛低头戴上夹鼻镜,把书举得远远的,透过镜片,神情严肃地读了起来。像其他自学成才的诗人一样,诗句大都是模仿科特索夫和尼基金的:倾诉贫困和厄运,挑战那即将消散的乌云。但是他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声音也开始颤抖,迪洪·伊里奇的眼睛也闪闪发亮。诗写得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写诗的是他的亲弟弟,一个身上散发着廉价烟和旧皮靴气味的普通老百姓……

库兹玛摘下眼镜,低头沉默的时候说道:“库兹玛·伊里奇,我们只唱一首歌……”

接着,他痛苦地撇撇嘴:

“我们只唱一首歌:什么物件,卖了什么价?”

不过,他把弟弟派到杜尔诺沃庄园后,这歌便唱得比以前更带劲儿了。在把杜尔诺沃交到弟弟手里之前,他故意找罗德卡的碴儿,说新缰绳被狗咬坏了,要辞了他。罗德卡傲慢地一笑,蛮不在乎地回小木屋取他的东西。新媳妇听到丈夫被辞退的消息,表现得也很平静——她和迪洪·伊里奇分手后又变得默不做声,不敢看他的眼睛。过了半个钟头,罗德卡马上要离开了,却又和新媳妇一起过来求情。新媳妇站在门槛上,脸色惨白,垂着婆娑的泪眼,默不做声;罗德卡低着头,揉揉手中的帽子,扭着令人厌恶的脸,差点也哭了起来。坐在那里正打着算盘的迪洪·伊里奇挑了挑眉毛。只通融了一件事——没为新缰绳扣他的工钱。

现在迪洪办起事来坚定许多。自己赶走了罗德卡,又把生意交给了弟弟库兹玛,他觉得满心欢喜:“我弟弟靠不住,又肤浅,不过先凑合着用吧!”他回到福尔格尔,十月份拼死拼活整整忙了一个月。十月份的天气像是为了营造和谐的氛围,一直晴空万里。然而突然间,天色骤变,狂风暴雨接踵而至,杜尔诺夫卡出了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