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1(第9/21页)

“老东西,小心我泼你一身脏水!”

热乎乎的脏水,火辣辣的身体,还有汗水的味儿……迪洪·伊里奇一把钳住新媳妇的手,扔掉她手中的抹布,抱住她的腰,搂得紧紧的,以至于骨头都吱吱作响——然后抱她到另一个房间,里面有床。新媳妇转过头,瞪大眼,已经不再挣扎了。

从那以后,罗德卡一见到自己的老婆,就想起她和迪洪·伊里奇睡觉的事,常常痛苦万分,无论白天黑夜都往死里打她。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可怕。不清楚这个被戴了绿帽子的庄稼汉怎么知道的真相,但罗德卡终究还是知道了。他长得精瘦,瞎了只眼,手臂像猿猴一样长而有力,小脑袋上留一头黑色短发,他常常低着头,皱着眉,用他凹陷下去的、亮闪闪的独眼看人,样子可怕得不得了。当兵的时候学了几句乌克兰语,倘若新媳妇胆敢反对他简短、粗俗的话,他便慢悠悠地拿起皮鞭,带着邪恶的笑走上前,慢悠悠地问:

“你说什么?”

接着他扬着鞭子,把她揍得眼前昏暗。

有一次,迪洪·伊里奇恰好撞到这一暴行,忍不住大喝一声:

“你这个浑蛋在干什么?”

罗德卡不紧不慢地坐到凳子上,瞥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

迪洪·伊里奇立马带上门溜走了。

他头脑里浮现出一个狂野的想法:运作运作,让罗德卡在什么地方被房屋或土坯砸死……但是好几个月过去了,那些让他沉醉不已的莫大希望,最终还是泡了汤:新媳妇没有怀孕!事已至此,何必继续玩火?应该赶紧摆脱罗德卡,把他撵走,越快越好。

不过,谁来代替他呢?

机会来了,迪洪·伊里奇与他的兄弟重归于好,并说服他接手杜尔诺沃庄园。

他从城里一个熟人那儿得知,库兹玛有好长一段时间在地主卡萨特金家当主管,最令人吃惊的是,他还成了“作家”。没错,他出版了一整部诗集,书脊上还印有“作家文库”的字样。

“好——啊!”迪洪·伊里奇听到慢吞吞地说,“库兹玛还挺有能耐!我想问问,书上真的这么写;库兹玛·克拉索夫诗集?”

“一点儿不错。”熟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虽然他和城里的许多人一样,认为库兹玛的诗是从别人的书和杂志上“抄”的。

于是迪洪·伊里奇在达耶夫酒馆的桌子上给弟弟写了张语气坚决而简短的便条,说是两人年事已高,应该重归于好。第二天就在酒馆里和好如初并进行了一次事务会谈。

一大早,酒馆还没来客人。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耀着潮湿的红桌布,刚用麸皮擦过的黑地板有股马厩味,跑堂的穿着白上衣和白裤子。笼中的金丝雀(不像是真的,而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正在啁啾。迪洪·伊里奇坐在桌旁,神色紧张严肃,他要了两杯茶,耳边响起了早就熟悉的声音:

“你好,又见面了。”

库兹玛比他矮一点,也更瘦一点。长一张消瘦的脸,颧骨微微凸出,皱着灰色的眉毛,小眼睛绿油油的。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我得先告诉你,迪洪·伊里奇,”他在迪洪·伊里奇沏茶的时候说,“我得让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他狡黠地笑笑,“让你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交道……”

他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挑着眉毛,一会儿解开,一会儿又系上衣服最上面的扣子。系上扣子,他又继续说:

“你知道,我是个无政府主义者……”

迪洪·伊里奇抬起眉毛。

“别怕,我不参与政治。但是你可禁止不了所有人的思想。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会好好经营的。不过,话说清楚了,我不会骗别人的钱。”

迪洪·伊里奇叹着气:“唉,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年头了。”

“年头没变,要骗钱也行,但是,这么做不合适。我可以去经营,闲着的时候读读书,自我提升。”

“啊,你可得注意,书读得太多,钱袋子会变瘪的!”迪洪·伊里奇摇了摇头,撇了撇嘴说,“再说,读书也不是咱这种人能干的事。”

“我可不这么想,”库兹玛还嘴道,“我呀,哥,我怎么跟你说呀?我是那种奇怪的俄罗斯人。”

“要知道,我也是俄罗斯人。”迪洪·伊里奇插了一句。

“咱俩不一样,我不想说我比你能耐,但我就是不一样。比如,你以自己是俄罗斯人为豪,可我,哥哥,远不是个斯拉夫主义者!我不多说了,再说一句:看在上帝的面儿上,别再说自己是俄罗斯人了,我们是野蛮的民族!”

迪洪·伊里奇皱着眉头,用手指弹着桌子。

“你说得对,”他说,“我们是野蛮的民族,没有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