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38/40页)
“磺胺可以治癌。”王厂长笑眯眯地说。
区长皱紧眉头,心事重重地问:“S什么时候可以复工?对于这个问题有哪几种不同的意见?请马上组织专案问题讨论会。我已经半个月没睡啦。”他抓起头皮来,头屑纷纷扬扬地落在衣领上。下午他到厕所去解手,墙角满是蝇的尸体,一块朽坏的踏板就要断裂,地上积着发黄的小便。
“已经派了四个人专门负责这个厕所的卫生,仍然经常发生类似的问题。”朱干事轻轻地说,像是诉说什么秘密的心事。近来他很不安,老是通夜在隔壁房里跳来跳去,发出各种不同的骚响。
死了的胡三老头整日在街上游荡,大声嚷嚷:“蜘蛛又怎么样?啊?我一口就能吞下!请当场来试验!我干吗一定要死?原先我有一块长蘑菇的天花板,后来白蚁蛀空了,虽然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怎么就敢说我不能吞蜘蛛?请对我进行反复的考验!”
江水英在笼子里面咆哮着,青筋鳞鳞的手抓着笼子上的木条,眼窝成了两个蓝色的深洞。
阎老五向着街心吐了一口浓痰,嘟嘟哝哝地自言自语:“什么时候了呀?天好像还没亮过,天怎么就黑了呢?如今什么都琢磨不透了。”
王厂长坐在苦楝树下,脱了棉衣晒他背上的肥肉,晒着晒着就打起鼾来。胡三老头弓着背,贴着他的耳朵说话:“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啊?你记不记得?血光里飞着两只乌鸦,一下子就撞死在这玻璃窗上,那时你不在……有人锁起了房子,屋里真潮湿,地上长满了鬼笔菌。我偏不死!从前我遭到过不幸,那时天花板塌下来,我像狼一样逃窜,他们马上高兴起来,以为我完蛋了。哼!我打算今天当众表演吞蜘蛛,打消某些人的痴心妄想。我已经充分掌握了某些人心理上的弱点。”
区长睡在S办公楼上。半夜里飞进来许多东西,到处乱撞。他赶紧用被子蒙紧了头。后来天花板裂开了,落下一大堆死蝇,堆在地上像一座小坟山。
朱干事探进头,缩着清冷的鼻涕抱怨说:“确实有一个小偷整夜在门外拨弄门闩,我已经出了几身冷汗了。刚才我还扔了一只鞋出来探虚实,你听到啪嗒一响没有?大楼里究竟有多少蝇子呀?看着这一大堆真是觉得很奇怪。”
黄泥街不能从没完没了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他们梦见蜘蛛,梦见苍蝇,梦见墙头的青草,梦见花背的天牛,梦见小紫红花,梦见夏天里的一切一切。蝙蝠和黄蜂在他们头上飞,鼾声从黑咕隆咚的小屋响起,震得积满黑垢的窗棂喳喳地裂开。一个苍白的小太阳,几片铁锈色的云凝然不动地悬在烂雨伞般的屋顶上。
他们梦醒过来总是脸色蜡黄,泡肿着眼睑恍恍惚惚地自言自语:“又梦见什么啦?这下真要完蛋啦,整夜整夜地脑袋流血,是不是流了一桶多啦?”
“这梦做起来永生永世没个完!”
“我有时试一试想醒来,总不能成功。”
“血压这么高,我可千万别死在梦里呀。”
“被褥起了霉,闻着霉味就老想做梦。”
“乌鸦叫一声我就做一个梦,黄泥街哪来的这么多乌鸦呀?”
烂了肚子的猫在土里越滚越凶,大股大股的泥灰卷扬起来,形成一股蘑菇云。
“它好像打算把墙拱翻。”
“真是凶恶已极呀。”
“夜里落了雨,蚂蟥爬得满地都是;我一想起蚂蟥就混身打战。起先我还怀疑是马桶里爬出的蛔虫呢。快冬天啦,外面怎么还会有蚂蟥?”
一只老头儿的酒糟鼻从小屋的门缝里露出来,轰隆隆地将鼻涕甩到街心,骂道:“什么天,死人的天!”重又把门闩上。
九月从牢里回来的老孙头吊死在S的铁门上了。谁也没看到尸体,夜里却听见他在暗处讲话:“有一件龙袍,千真万确,同志们,你们对这个问题有什么意见?目前形势怎么样?”月光照着铁门上的尖刺,阴惨惨的,成群的蝙蝠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江水英的男人将一只脚踏在笼子上,瞪着空中说:“好久以来就如此。凡是我捉到的,统统关进这笼子。你们怎样看?我算了一算,猫能活十五天,老鼠能活十三天,疯狗怎么关也死不了……!呸!她是自己钻进去的。谁都知道,她老是一夜闹到天明,说她在梦中猜出了我的阴谋,还假装做梦,打出雷一样的鼾。昨天她竟一头钻进去不出来了,还说那是个好地方,比住在屋里安全。刚才我漱着口,就把牙刷吞进了肚里。”
“会不会吃出病来?啊?你是如何估计的?为什么我变得这么能吃?啊?想想看,九个包子!一顿!就像填坑!关小鸡!蜘蛛下蛋!”王厂长惊叹着,担忧地注视着日益胀大起来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