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40/40页)
有一个噩梦,如一件黑色的大氅,在黯淡的星光下游行。
什么人用一把锈烂的铁铲在垃圾堆里铲来铲去,发出刺耳的噪音。
火葬场带咸味的烟灰落了下来。
一个影子闪进没有灯的公共厕所,传来尿溅在木板上面的响声。
“老是梦见金龟子,老是梦见金龟子……”宋婆坐在被子里抱怨。被子上有幼鼠爬过。“一身痛死啦!S机械厂为什么不吼啦?啊?那是哪一年的事啦?”
胡三老头在街角的暗处眯细了眼,轻轻地述说:“从前有一个时候,太阳像火一样。到处是臭鱼烂虾,蛆从床底下长出来。太阳底下所有的东西都在流出油冒出泡来。我们总在太阳里面睡,棉衣总不脱,晒着晒着身上就冒出了汗,暖烘烘的……你们猜一猜,那是哪一年的事?”
齐二狗女人像螃蟹一样在屋里爬来爬去,搜集着所有的破布、烂鞋,去堵墙上的那条缝(那条缝现在可以钻进一条狗了)。她不断地撞倒东西,沉重地摔在地上咬着牙哼哼。黎明的时候,她的衣裳全被汗湿透了。后来她靠着墙角睡着了,梦见一只蝙蝠要来咬她的脖子。“到处都是这种蝙蝠!”她在梦中嚷出声来,“都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呀?”
“王四麻回来了。”杨三癫子打了一个哈欠,仔细倾听街上的脚步声。
一个噩梦在黯淡的星光下转悠,黑的,虚空的大氅。
空中传来咀嚼骨头的响声。
猫头鹰蓦地一叫,惊心动魄。
焚尸炉里的烟灰像雨一样落下来。
死鼠和死蝙蝠正在地面上腐烂。
苍白的、影子似的小圆又将升起——在烂雨伞般的小屋顶的上空。
那小孩的脸像蛇皮一样满是鳞片。他伸出手来,手上也长满了鳞片。在手背正中还有一个暗红色的溃疡。
“癌病人死得真多,像被毒死的老鼠一样倒下来。”他告诉我,眨了眨溃烂红肿的眼皮,聚精会神地啐出牙间的灰土。
“没有那么一条街。”他最后说,声音空洞而乏味。
我离开铁门,一只蝙蝠的尸体噗地一声掉在我的脚下。铁门早已朽坏,我闻见了火葬场的油烟味。
我向前走,我的脚印印在尘埃上,狭长的、湿润的一行,像是无意的,又像是故意的。
我的背上正在流出油来。燥热的气浪卷着大群蚊子猛扑过来,阴沟里的水鼓出很大的气泡。我伸手去摸头发,头发发出枯燥的响声,毕毕剥剥的,像要燃起来。
我曾去找黄泥街,找的时间真漫长——好像有几个世纪。梦的碎片儿落在我的脚边——那梦已经死去很久了。
夕阳,蝙蝠,金龟子,酢酱草。老屋顶遥远而异样。夕阳照耀,这世界又亲切又温柔。苍白的树尖冒着青烟,烟味儿真古怪。在远处,弥漫着烟云般的尘埃,尘埃裹着焰火似的小蓝花,小蓝花隐隐约约地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