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35/40页)
“无法区分啦!”区长懊恼地捶着胸口,喊道,“请大家注意这种荒谬的暗示:无法区分啦!这些扰乱视线的恶棍!阴险毒辣的小人!同志们,我再一次提醒大家:黄泥街问题的阻力之大远不是你们想象得到的,必须以退为进,斗争还刚刚开始……”
“尸体臭起来了,你闻见没有呀?”
“‘那东西’总共来过四次。”宋婆说,不知怎么眼里起满了黄眼屎,擦来擦去的总擦不干净。“现在我家盖了水泥瓦,风一刮就喳喳地响。如今这是怎么啦?好像什么东西都不对头啦。”
“黄泥街的问题一定要在十二月份以前得到解决。”区长发狠地说,过去推单车。
江水英低着头看区长那双沾满泥浆的“劳动”牌胶鞋,惊慌失措地说:“我们家里有一只笼子,有人想要……这是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
“所有的问题一定会得到解决。”区长举起一只手果断地砍下去,且说且跨上单车。
江水英趿着鞋回到屋里躺下,太阳已经亮晃晃地从瓦缝里照进来了。她躺了好久还在想:区长的鞋底上是不是有蚂蟥?后来她睡着了,梦见一只蟑螂把糊墙纸咬了一个洞,露出小小的黑头。它慢慢地咬着,整个身子爬了出来,顺着一条水渍往下爬,爬到了她的枕边,一只腿子搔着她的脖子,她用手一拂,醒了,看见男人正伸出手来扼她的脖子。“啊呀呀。”她说。男人缩了手,嘿嘿地干笑着走了开去,看着院子外面说:“我看这猫死不了。夜里有只猫叫一叫倒好,睡得安一些。昨天我看见它饿得啃起木头来,就喂了一条鱼给它吃。今早它又吃了一条鱼,今天夜里一定叫得更凶。我以后每天喂一条鱼给它吃。”
“他这病倒好啦,这不是奇迹吗?”王厂长女人嘲笑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我看他这种人怎么也死不了!”
隔了一会儿,又听见王厂长边走边说:“我现在一顿能吃九个包子了,我感觉不好,有什么药吗?我不会完蛋吧?呃?”
“明天一早我就要用树条把这猫抽死,它活得够久啦,凭什么我要养活它?”男人说,仍旧看着院子外面,好像在想什么心事,额头上的皱纹堆了起来。
不知哪里来的烟飘进屋子,空气变得蓝幽幽的,有股蚊香味儿。
“是火葬场在烧死尸。”男人说,龇了龇长长的门牙。
那天夜里猫又叫起来,这一次叫得更吓人,好像还在咬那笼子上的木条。江水英抱着头冲到街上,满脑子的红眼珠和绿眼珠。
“明天一早我就用树条把它抽死。”男人在窗前说。
四
胡三老头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蹓步,走几步又停下来大声问:“今年是哪一年啦?”
黄泥街人猛地一惊,从蒙灰的窗口伸出皱巴巴的小脸,回声似地应道:“今年是……”
太阳冷下去了,乌鸦和麻雀瑟缩着,酢酱草和青蒿枯黄了。
“太阳这是怎么啦?不对头啦!”杨三癫子猛地向街心砸烂一只酒杯,且说且走。“从前的太阳真厉害,什么东西都晒出蛆来!仙人掌全死啦,屋顶上的草哪里去了?我的关节肿得像馒头!那个时候,有一个申诉委员会,所有的人都去申诉,唾沫四溅的……”
袁四老婆和秃顶男人一齐从茅屋窗口挤出半截身子,揉着泡肿的眼,唱歌似地打了好几个哈欠,然后呜呜地哭起来。
“黄泥街上所有的东西都在慢慢地变质。”宋婆嘀咕着,惊恐地瞧了瞧水泥瓦,“这瓦里面究竟是一种什么成分?”那瓦光秃秃的,上面积着一层泥沙,风一吹就有种怪响声,像是马上要断裂,砸下来。早几天她量了一下,她的屋子已经向地面缩进去了三寸。越缩,房子就越矮,现在门框已经平着她的头了,她男人则要弯下腰出进。昨天她男人出去倒马桶忘了弯腰,很重地砸在门框上,把桶里的屎也溅了出来。他把马桶一脚踩烂,让屎流在门口,坐在门坎上骂了整整一上午,说是不得了,有人阴谋陷害,黄泥街的婊子要吃人啦,又说眉棱骨砸断了,说不定会死,等等。
齐婆打完最后一只蟑螂出来,看见刘铁锤站在窗前。他说:“黄泥街有一具活尸,啧啧啧……嗐!腿上长霉了,眼珠还能动,完全用被单裹住。你听说房屋下沉的事了么?都说地面会张开一个大口,把整条街都吞进去,然后再合拢来。昨天我家的墙壁裂了一道细缝,我一整夜都盯着那条缝……嘁喳嘁喳……”
“今早的冷风里头又有血腥味儿。你们认为脚上长鸡爪的问题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要不要交群众公开讨论?有人……”她突然噎住了,手指在头发里摸到了一块硬的突起物,“我头上长什么啦?”她喃喃地自语了一句,想去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