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33/40页)

“今天天气真坏。”她总是大声叹气,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

“黄泥街的社会风气很成问题。”齐二狗应和着。

皮鞋响着,她理直气壮地上楼去了。

“这婆子吃蝙蝠长得又胖又嫩。”齐二狗老婆怨恨地说,“都说她光吸血不吃,不然干吗要那么多?”

齐二狗瞪着暴眼看了看她:“你的颈子后面有厚厚的一层了,你洗脸怎么总不洗到那上面去,已经有一个蚂蚁在那上面做了一个小窝,夜里咬得喳喳响。”

齐二狗从厕所边上打完苍蝇回来,厨房里的积水已经漫出了门坎。从窗眼里望进去,老婆正撅着屁股在里面堵那土墙上的裂缝。

昨天傍晚落雨的时候,积水就从墙根一个小洞里慢慢渗进来了,当时那裂缝只有半个手指宽。

“要找什么东西堵一下,会把房子弄垮的,这天真该死。”老婆一边唠叨,一边就开始翻箱子找破布,折腾个没完没了。没想到那洞竟是越堵越大,大股的污水不断地渗进厨房里来。夜里她每隔半小时起来一下,找一大把破布去堵,整整堵了一夜,到早上那裂缝已经有一只脚那么宽了。

“堵什么鬼呀,整个的那堵墙都要不得了。那堵墙去年落大雨就要垮了。”齐二狗憎恶地用被子蒙紧头,避开刺眼的灯光,诅咒道,“越堵垮得越快!”

现在积水已经漫出门坎了,老婆还在堵。她那饭勺一般大的脑袋里只要认定了一个主意,就总要不停地干下去,干下去,像蚯蚓钻进深土里去一样。齐二狗刚一坐下,宋婆就挎着一个大篮子进来了。“我上楼去找一样东西。”她踩着积水呱唧呱唧地往楼上走去。一会儿楼上就咚咚地大响,大概是在那里捕蝙蝠。

“那土墙会塌下来,砸在你的屁股上。”齐二狗对老婆说,忽然一踢,将一大块破布踢得飞扬起来。

女人用抹布擦着泡得泛白的脏手,垂着头走进里屋。

她在里面鼓捣什么,鼓捣了好久好久,发出像和什么人厮打的声音,一直闹到煮中饭的时候。

“明天我要把那堵墙捣垮。”齐二狗吃饭的时候说,“那堵墙刺激着我们。厨房完全是多余的,总是长些蟑螂老鼠,我看还不如到卧房里来煮饭。喂,这饭里有股什么味儿?”他丢了筷子,惊恐地瞪着碗里。

老婆边扒饭边说:“没什么,我用阴沟里的水煮的饭,那水不怎么脏,你不是吃了两碗都没吃出来吗?”

“啊?你不是想毒死我吧?啊?你一点也不想毒死我,对不对?女人真怪!女人是条小花狗!”他伸了伸舌子,忽然大声笑出来,“楼上有一只蝙蝠长得像小板凳那么大了,你早该去看看!”

“这几天的月亮真是大,又大又黄。”她神情恍惚地扭一扭她的脖子,担忧似的,“一出月亮,窗棂上就朦朦胧胧的有一条光,像一个东西在那里走。我们这条街夜里总有什么在那里走来走去的。”

法医来验尸的时候,王厂长正在屋里喂他的黑母鸡。那只鸡是紫黑毛,独眼,满身肥油。每次它都要从他手心啄米吃,啄得手心生痛。有一回他脚上生疱疖,流了三个月脓,这只独眼鸡围着他的脚转了几圈,向疱疖正中猛地一啄,啄出一条虫子,后来疱疖上生出一棵豆芽菜。喂完米,他又喂早上捕到的一堆蟑螂。

老郁的小头从窗眼里探进来了。那鼻孔里钉着一枚长钉子,整个脸紫得像茄子。原来他的楼上饲养着一百多只大蝙蝠,每天夜里蝙蝠都出来吸人血。谁都清楚他在厕所里捕蝇子不过是遮人眼目,骗骗人罢了。“黄泥街一连串的问题牵涉到谁?你认为我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老实说我一直在防空壕里躲着。我发现黄泥街的问题神秘莫测,比如说有好几家的电灯都是从半夜亮到天明,另外还有蝙蝠问题——防空壕里水很深,蝙蝠多得吓死人!每天半夜我都在黄泥街转来转去的。”

王厂长仔细打量了他老半天,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最后才说:“你看这只鸡能不能解决问题?它差不多可以听懂人的话。当然这只眼生过脓疮,脓一穿眼就瞎了,不过确实是只少有的鸡!昨天我一顿就吃了八个包子,我觉得情形有点不妙,怎么越痛越能吃……是不是要发生一种危险的转化?”

“用钉子从鼻孔里钉进去钉死的,这不是很怪吗?更奇怪的是查不出作案动机,谁会去钉呀?是不是他自己钉的?”

“这很可能,这是一个有代表性的事件。我要备一个案,好向区里汇报。”王厂长突然烦躁起来,一脚踢开那只鸡,大声说:“烦死人啦。”

“他最近很忧郁,”老郁回忆道,“当时有一盏青幽幽的灯照着他,我看见他在撕一只蝙蝠的腿子,那样子就像发了狂。他死的那天晚上,他老婆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瓦罐里埋着三粒豆,这到底是什么兆头呢?流言说在下水道里伏着一条巨蟒,要不要挖开来看一看?我老是心里不踏实,这几天天气又不怎么样,风也刮得不对头。说老实话,我对目前的道德风气很看不惯。齐二狗厨房的土墙上有条裂缝,你去看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