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28/40页)

“这风里有股什么味儿?”

“这风是穿过坟场刮来的。你闻到了焚尸炉里的油烟味了吗?呸,恶心!原来我养过一只猫,被一群老鼠咬死了,我们这里的老鼠大得吓死人!”

王四麻后来真的走了。王四麻怎么走的?是被齐婆吓走的。他巴在S的墙上,齐婆半夜起来看见了,就去问了他几个问题,他答不出,一下子就逃走了。

太阳照耀黄泥街

一辆破旧的垃圾车爬到黄泥街上来了。车身被厚厚的一层黄泥蒙住,窗子都看不清。从车上撞撞跌跌跳下几个怪人,一律穿着老鼠色的衣服,头部用一种帆布帽遮得死死的。

“这条街小得很。”其中一个人从帽子里嗡嗡地说。

“什么街,不像条街。”另一个附和。

“呸!”第三个从帽子底下吐出一口浓痰,飞到街上。

“那边开始掏了。”齐二狗对齐婆说,“你听到乌鸦叫了吗?真热闹呀,蚊子就像灰沙,直往鼻子里钻。”

“什么好看?”齐婆鄙夷地冷笑一声,“少见多怪,这也有什么看的,小人见识!”她将竹椅踢得咣当一声烂响,把齐二狗吓跑了。“鬼笔菌见缝插针,长到鞋子里面来了。”她起身拿起油腻腻的毛巾,浸在盆里,往脸上胡乱揩了一把,急匆匆地往宋婆家里去,“怎么这样臭?是不是又有死婴?”

“昨夜又刮了一夜风,把我的灵魂刮出了窍。”她开口说,“那边在掏呢。我听见铲子铲在水泥地上,总觉得是铲我的头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人?这不是搅得人活不成了吗?谁给他们的这种权力?我们在上面的心目中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地位?黄泥街是否无可救药了?”

“哼,我早听到了。一大早我就看到三个黑影……谁出的花样?会不会出什么事?我们这就走吗?这些蚊子呀,简直是在行凶抢劫。”

“掏出一条蛇,”袁四老婆端着一大碗粥,像猪一样吧嗒着走过来,“我正在怀疑,是不是张灭资屋里那条蛇?那几个人怀着一种阴险的企图,这当然谁都看得出来,不过我们把那几个怪人估计太高了吧?谁知道呢,也许在老鼠色的破布里头并不存在什么摸得到的东西,也许他们就只是几块发了疯的破布,因为谁也并没真的看见里头有什么东西。”

那几个怪人发了疯地掏来掏去。谁都仿佛觉得掏的不是垃圾,倒是自己的肠子。绿的、黄的、黑的、黏糊糊的,铁铲在水泥地上刺耳地怪叫。一个个都打起嗝来,脖子一伸一伸,嘴里喷出馊饭气。掏什么鬼呀,其实只要不去动,这些东西又有什么脏?这一掏,全街都要臭死人啦。这样蛮干,赶出这么多蚊子,会不会发疟疾?上面究竟对黄泥街抱定了一种什么样的看法呢?真是深不可测呀。

“该死的垃圾站,里面什么不生呀,蚊子,苍蝇,老鼠,蛾子。前天我只进去一趟,腿上就长出个大疱疖。”

“从前都往河里倒,哪里会有这样臭?我早就反对修垃圾站的,现在可好,弄出大问题来啦。”

“这一翻呀,会要臭一个月,我们就像天天住在厕所里。”

“是不是一个阴谋?乌鸦叫得真起劲。”

“我早说过刮风不是好事。”

“从前不刮风,到处都是太太平平的。”

屎壳郎爬起来了,三个怪人从窗眼里伸出头来,大声地吐痰。

“黄泥街没有多少日子啦。”胡三老头断言。说过之后,怪难受地呃了一声,伤感地闭上眼,用发绿的指头揉那皱巴巴的胸膛,说是胸膛里灰太多,要吐出来才好。揉着揉着像有了把握,准备要吐了,大家都让开看着。但他没吐,只说了一句:“世道不好。”

掏拉圾之后,黄泥街所有的茅屋顶都开始滴水了。

其实天也没有下雨,也没有人往屋顶倒水,不知怎么搞的,那水声就是响个不停,滴下的水像墨一样黑,尸水一样臭。黄泥街人都说那是铺屋顶的草朽透了,才滴下水来。

宋婆家里的屋顶第一个烂穿了。

那天夜里她正蒙在被子里面吃蝇子,一大团烂烂渣渣、暖暖烘烘的东西落到了她的脚边。开灯一看,原来是屋顶的铺草,湿漉漉活生生的,在灯光下一闪一闪。“这屋草,死了多少年了,还像活人一样,捏在手里热气腾腾。”她瞪眼一看,屋顶正中有了一个碗口大的洞。正要去叫她男人,啪嗒一声,那洞口又扩大了许多,有一只脸盆那样大了,望出去可以看见鬼火似的绿星星,一股冷风顺势从那洞口倒灌进来。“屋顶烂穿啦。”宋婆刚要说,四下里就啪嗒啪嗒地响起来,铺草像一块块烂肉一样落下,落得到处都是。不到半点钟,所有的草都落完了,三间屋变得光敞敞的。宋婆和她男人坐在一摊最大的烂草上,高声说:“这就像落死人肉。”然后两人都想将对方推到泥地上去,你推我我推你地闹了一阵,忽然乏了,一齐低下头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