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26/40页)
“我来询问有贡献者的新规定。”齐婆更加提高了嗓子。
“帆布厂的吗?住房问题请找房管科。”他用力一挥手,将两只眼抬到镜片之上,狡诈地盯紧了齐婆,仿佛能穿透她的心思,“右边第四个门。”
“我这里有证明……”齐婆后退了,因为走远路,背上流出汗来。
“右边第四个门,呃?”他威严地擤了擤鼻子。
“有人证明我的功劳……”
“那又怎么样?请不要居功自傲!右边第四个门。”他绕过桌子向齐婆逼近两步,压低喉咙做了一个手势,“所有的疑难都要迎刃而解!”
“我是来询问……”齐婆还想说,然而那双脚竟不知不觉地退到门外去了。走廊上有几条黑影匆匆溜过,齐婆的脑袋像火炉上的茶壶那样轰轰地响。
“小题大作!”办事员闩好门坐下来,赶紧端起那杯热茶焐在胸口上,接连打出四五个大喷嚏。
就在同一天,王厂长将自己锁在房里了,据他自己说癌病是从脖子上开始的。从那天起他就不肯穿衣服了。“会引起病情恶化。”他说,每天一丝不挂,撅着肥大的屁股在屋里走来走去,像猪一样喘大气,打臭嗝。有一天,他老婆拿来衣服,被他一下甩到门外,气咻咻地说:“出了你们的丑?裞?偏要让人来看见,又怎么样?裞?”后来他就把房门锁上了,一日三餐都从窗眼里送进去吃,边吃边嚷饭里下了毒,将碗砸烂。还说家里人联合起来谋害他,把他的衣裳都偷走,害得他裸着身子。
“完全是早已酝酿好的阴谋!”他用梭标戳着天花板喊道。
他老婆冷笑着告诉前来探望的人:“完全是蚊子叮成这样。黄泥街毒蚊子到处疯长,开始只不过是脖子痛,现在呀,都从眼珠里烂出来啦。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有谁能证明那个并不存在的人的身份?”
每天夜里,等大家一睡着,他就在房里破口大骂,大喊,说有人把死狗埋在床底下啦,满屋的臭味熏得他要发疯。“别高兴得太早啦,你们!我真是有病?呸!这脖子上的肿瘤是我故意挤出来的,因为看不惯这丑恶的现实!有了这个肿瘤,我倒舒坦得多了。”他把房门踢得一声大响,把全家人惊醒过来,连忙去叫医生,医生来了,来喊门,怎么也喊不醒,鼾打得像雷一样响。
“他这病很深了。”老婆的后脑勺对医生说。
“他这病很深了。”老婆嘲笑的声音留在空空荡荡的房里。
上午,他从窗眼里看见老婆的后脑勺,那后脑勺就像一把大排刷。“他这病很深了。”她正兴致勃勃地跟谁说道,然后是铁皮鞋掌在马路上磕得乱响。他忽然烦闷起来,夜里睡不着,起来捉臭虫,一连提了三个,用力捏死,血溅在被单上。他走过去翻开被单,看见了那些血渍。“谁能证明这个并不存在的人的身份?”他大声地、辩论似地说,记起了那件汗迹斑斑的旧衣裳,衣裳里伸出的汗毛很深的手臂就像霉烂了似的。“他什么也不是!一股流言,一种臆想,他只不过是一种臆想!黄泥街落过死鱼,一年四季落灰,现在又到处生长鬼笔菌,蛾子像蝙蝠那样大,谁又能讲出这其中的道理?自作聪明,想入非非!”他挥出各种有力的手势,“从前有一个自大的家伙,异想天开地到黄泥街来搞调查,他总将眼珠鼓得老大,还吐唾沫,结果怎样?肚子烂穿,不出两年就死啦!谁也用不着鼓眼珠,我们黄泥街人都是些小眼睛,但是我们嗅得出什么事对头,什么事不对头!喂,大家对于垃圾站有什么意见?难道这不是划时代的吗?裞?关于柚子树种在厨房里的试验,你们有什么感想?有一个大的阴谋在酝酿中!”
“他这病不是很深了吗?”老婆又在窗外对谁说,那声音意味深长,就像她本人一样焦焦干干,有棱有角,“半夜起来解手,看见一只火球落在黄泥街。王九婆家里的猪又死了一只,是给人打死,扔在下水道里的。你闻见这臭味了吗?都说这风向在九月份要变了。这几个月呀,刮得人昏头昏脑,就像世界的末日到了似的……你听,好像是我家老王在打蜥蜴,他总是用梭标在天花板上戳来戳去,那上面都快成蜂窝了!”
“区长怎么会是王四麻,王四麻又怎么会变成一个区长的模样,我想来想去,想了整整一天,怎么也猜不破这个谜。他来的时候我就纳闷了好久:微服私访?这是什么意思?也许他既不是王四麻,又不是区长,竟是一位下来体察民情的要人?”一个女人的声音。
“可能要贴‘伤湿止痛膏’。”王厂长打开抽屉,掏出一沓“伤湿止痛膏”,一连贴了五六张在脖子上,又用劲拍了几下,立刻觉得松动了许多。“说不定真的要去割淋巴。”他想起医生的话,又忐忑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