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12/22页)
述遗快到家时下起了毛毛雨,把她的毛线帽都打湿了。修理工好像故意等在门口,就为了冲她说一句:“下雨天,兴致高哇!”又把她弄了个大红脸。她除下毛线帽,低头进了电梯间,看见黑脸汉子站在那里。另外还有一名男子背对着她。
“这么早就出门了啊。”汉子的声音有点尖刻。
“哪里哪里,并不早,不太早了。”她胡乱地搪塞道。
“怎么不早?才8点,你平时很少这么早出门的。”汉子认真起来,声音执拗而讨厌。
述遗闭了嘴,另外那名男子始终背对着她。述遗想,也许是黑脸汉子的客人吧。电梯在七楼停下来,门开了,那个人动了一下,做出要出去的样子,但又没出去,门又关上了。
黑脸汉子望都不朝那人望一下,却始终盯着述遗,使她感到很恼火。
“这种雨天出门一定还是比较有意思的,另有一番情趣。”他又说,“比如历险之类的事。”
“可能吧。”述遗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愤怒地瞪了汉子一眼。
“像我这种单调的人,只好每天呆在楼里,夜里睡得同死人一样,什么情趣都没有,他们都说我性格死板。我也见过像你这种类型的人,他们不能忍受这种地方的无形压力,采取了各种各样的行动,真是五花八门,各显神通。”汉子一下子变得很健谈了。
这时门又打开,那人在二十一楼出去了。
“他是谁?”述遗迫不及待地问道。
“也许是管理员之类的吧,管他做什么呢?来这里的人的身份问题,是一个最小最小的问题。你总把修理工看作是管电梯的,就总为同一件事担心,日子长了你就会改变看法的。刚才那番话,我是说给他听的。”汉子闭了嘴。
“你可以来谈一谈。”汉子出电梯时又说。
述遗身心疲惫地躺下了,她很快睡着了,一直睡到下午。她好久都没有这样放松地休息过了。这几个小时中,她第一次忘记了自己所处的三十层楼的位置,在梦里她确信自己是睡在坚硬的黄泥地上,旁边还有幼儿在玩滚铁环的游戏,最后那泥地晃动起来,裂开一条缝。
有人在敲门。开了门看见彭姨,头发被雨水淋湿了。
“外面还在下雨吗?”述遗问。
“哈!这种天气在家睡大觉,你真是好福气啊!现在你一定是胸有成竹了,你一定是出门就往左拐,一直走,对不对?”
“我出门就往右,你没听老卫说过?”述遗针锋相对地顶她。
“老卫!难道老卫是可以相信的吗?”她大惊小怪起来,“你呀,真是白吃了这么些年的盐了。老卫是什么人?一贯不走正道,把水搅浑的角色,你居然相信起他来,我给你说的那些全白说了。我告诉你,你要往左,一直走,才不会误入歧途。你这就同我出去走一走吧,熟悉一下情况,我要带你去一个新开的旅馆。”
“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了,早上我走了远路。”
“啊,你走了远路,我明白了。你感觉好些了吗?”彭姨刻薄地看着她的脖子处。
“我老了,感觉好和感觉不好,慢慢地会区别不大了。有那么些人还是不放过,天天夜里来敲门。一个老太婆,还有什么价值呢?我只是在这里苟延残喘罢了。”述遗心里好像真的有了些悲苦似的。
“哎,我问你,谁会选择半空的位置来苟延残喘呢?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了。”
彭姨又一语中的,述遗早就领教过了她这种威力。
“我倒忘了。你对我的情况摸得这么清。”述遗讪讪地走过去看窗外,彭姨也凑了过来。
在街对面的百货大厦门口,有两个人蓦然进入述遗的视野。述遗认出那是电子游戏室老板夫妇。他们站在那里,手搭凉棚张望着她住的这栋大楼,老妇人还不停地打手势。述遗无意中挥了一下手,两个人竟然都有反应。他们将双手做成喇叭形,朝她喊了起来,当然喊什么一点也听不见。他们既然看见了她,为什么不过来呢?他们又是怎样看见了三十层楼上玻璃窗内的她的呢?她正疑惑,那两人一下子不见了。
彭姨什么都没看见,她嚷着口干,要述遗去烧茶,述遗就到厨房里去了。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外面,看得更清楚。这一回老板夫妇又出现了,是站在交通岗亭边上,述遗朝他们打手势,请他们上来,他们两个都在挥手,向她致意,表示他们不打算上来。
“你现在变得这么冷酷,连老邻居都不放在眼里了!”彭姨冲过来,夺过她手里的壶,注满水,放在灶上,把她搞得十分难堪。“你的处境是你一步步造成的,从最初的选择,到现在的纠缠,你再也摆不脱你的幻觉了。有人在利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