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14/22页)

修理工在敲门了,述遗不去理他,他嚷了几句什么话,走开了。述遗想:“不过是个鸡贩子嘛,凭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来敲,还用什么东西砸门,述遗只好起身去开门。

“电梯坏了,请不要随便去乘。一天两天嘛,是绝对修不好的,这就要麻烦你爬一爬楼梯了。当然你也可以乘,不过我不能保险,你是看过了报纸的。”他咧开兔唇阴险地笑了笑。

“怎么会修不好?你应该修得好的,你,是干这一行工作的。”述遗急忙说。

“是吗?”他看了她一眼,“也可能不会出事,我并没说每一次都要出事,只是有这个可能性。我会尽量修的,你也不要故意制造紧张。再说,还有别人也在乘这电梯呢,不怕死的人多的是。”他关上门走掉了,述遗听见他是乘电梯下去的。

“他只是随便威胁一下罢了,但可能性是存在的。”述遗想道,“他要搞鬼是太容易了。”那么她还乘不乘电梯呢?不乘的话,就算两天出去一次,爬三十层楼也是苦不堪言的。当初为了与过去生活中的那些联系一刀两断,她连电话都没装,所以不出门是没法过下去的。“乘电梯!就当没有这回事!”述遗愤愤地收拾了东西,戴上毛线帽子出门了。

在电梯间里碰见二十九楼的汉子。

“听说这电梯是坏的?”述遗首先开口问道,只觉得双腿发软,像要跪下去似的。

“哼,坏了又好,好了又坏,谁搞得清!”

“是修理工说的。”她牙齿磕得直响。

电梯的钢索剧烈地抖动了几下,述遗紧紧闭上了眼睛,一阵绝望袭来。然而那种事并没发生,只是门缓缓打开了,进来一个人,门关上,电梯又启动了。述遗抬了一下头,看见指示板上的数字是“7”,进来的那个人就是上午来过的。这回他转过脸来,述遗差点叫了出来,那张脸太可怕了,大半边都被火舌舔掉了,成了个平面,鼻子和嘴只剩下小半边,一只眼睛在小半边好脸上不安地眨动着。述遗觉得自己盯着他看很不礼貌,连忙将视线移开了。终于到了一楼,半边脸的男子首先快步走出电梯间,述遗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跟了出去。直到这时她才记起刚才自己已将电梯出事的问题抛之脑后了,于是又有些感激半边脸的男子。

“这个人不像是管理员。”述遗对黑脸汉子说。

“你说得对,这种楼房,不会有管理员。我注意到楼道里滋生了一种小飞虫,满楼里乱飞,弄得人张不开眼。你看这些窗户全关得死死的,长年不透风,到处都在长霉。”

“那么他究竟是谁?”

“他能是谁呢?出于好奇来这里参观的吧。这么晚了你还出门?你兴致真高啊。”汉子快步走掉了。

述遗想,也许他夜里又不归家吧,恐怕他总是这样。

述遗在街口转了转,觉得很无聊,也没地方可去,刚才自己只是为了证实电梯的事才下来的,并没有什么目的。由于电梯间里一下子站了三个人,才忘了自己的初衷。她想了想,走进附近一个面馆,买了一碗面坐下来吃。面馆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青年坐在角落里喝啤酒,服务员们在交头接耳。述遗吃了大半碗,吃不下了,戴上帽子走了出去。

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她又想起黑脸汉子的去向问题。也许他还有另外的住处,甚至还有家人什么的,所以他爱来就来,十分自在。述遗走进一个百货店的门庭里去避风,她将帽子往下拉得遮住脸,双手笼在袖筒里,她从玻璃门上看见自己的样子,十分古怪。再对比从前住在平房里的那些日子,她感到了一种新的内容占据了她的生活。站了十几分钟,冷清的店子要关门了,她必须回家了。

她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又一次走进电梯间,电梯徐徐地升了上去,什么也没发生。出了电梯门,有很多像蚊子的小虫绕着她的头乱飞乱撞,有两只还撞进了她的鼻孔,这就是黑脸汉子说的那种小飞虫吧。她进了房,用干毛巾一顿扑打,头发里落出两只小虫,头是褐色的,身体呈粉红,翅膀还在一张一合。

高楼里的日日夜夜渐渐地混同起来,述遗现在很难区分哪一天是哪一天,做了些什么,某种事情持续了多久等等。她的生活失去了任何目的性,一切全是即兴似的。有时她脸也忘了洗,头也忘了梳。戴上一顶毛线帽子就出门了。现在她特别爱戴毛线帽子,尤其是有围脖的那种,她又去买了两顶黑色的。虽然天气已暖,大家都不戴帽子了,述遗却没有注意到,照常天天戴,还将系带往下拉,把帽子拉得遮住了脸。修理工的威胁她慢慢习惯了,神经也就一天天麻木起来。偶尔想到此事,报纸上登的那篇文章仍然在她内心搅起一些波澜,不过不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了。住在这栋楼里的短短时间内,她的额上又增加了一些皱纹,皮肤也更枯燥苍黄了。每次一进电梯间,她就习惯性地缩在一角,屏住气,排除杂念。当然每次都没出事。好在再也没爬楼梯了,一方面是听天由命的情绪占了上风,另一方面也因为楼里的小虫越来越多,如果从楼道里过,就既不能呼吸也没法张开眼。述遗买了一条纱巾,将整个头部死死蒙住,所以那些飞虫也拿她没办法。每次回到家,纱巾上都沾着一些受伤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