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29/56页)

为了测试他是不是一个犯人,他放自己出去,设法在古老、嘈杂的电梯中保持镇定,走到街尾再走回来。这一面的街道没有多少人。他们全都看着他,其中一个带着一脸精明,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孩跟了上来。班并没有跑,他很清楚,才不上当,只是快快回到他的房间和安全所在的建筑物内,等候电梯,他晓得男孩在后面蹑手蹑脚地接近,用班非常熟悉的蹲伏姿势凝视着他。“他绝对不能回头,不能抓住那个小男孩的肩膀……”电梯在小男孩快接近他时嘎嘎地下来了——他想干什么?——班进了电梯,没多久后就把钥匙插进公寓大门,门打开了,亚力就在那儿。“哦,原来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亚力露出了笑容,可是班晓得他发现班不见了,并不高兴。亚力问他想不想回饭店外面的露天咖啡座去玩玩,班说好,他愿意。他们坐在那儿吃三明治,喝果汁,看着各色人种,黑的、褐色的、淡褐色的以及白种人,全都悠哉悠哉地逛来逛去。他们之中有一大群是女孩子,有的几乎没穿什么衣服。这些咖啡座旁也坐了一些女孩,有一对对的,也有落单的。班无法阻止自己不去看她们,他的心忍不住蠢蠢欲动。他好想念丽塔,想她多么喜欢他。亚力告诉他要当心,因为这些女孩通常有男人保护。“就像詹士顿。”班说,为亚力补充詹士顿的另一个面相。“他拿她的钱吗?”他问。“她从来不跟我要钱,”班说,“她喜欢我。”“我想,你会发现这些女孩要很多钱。”亚力说。

坐在阳伞下看人很悠闲,亚力偶尔跟朋友打打招呼,最后亚力买了食物,班帮他提回他们的住处。亚力下厨做菜,班说他可以帮忙,他知道怎么做菜,可是他想的是吐司和麦片粥,以及他做给老妇人吃的什锦菜,不久他就看出来这是比较困难的烹饪。班坐在客厅,闻着香料和熟肉的香味,接着就来了一群人。他看着他们亲吻和拥抱,搂着彼此;闲聊着,喋喋不休,牙齿闪闪发亮。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这是一个不同于尼斯的夜晚:又热又闷,有时飘来强烈的海味。有些客人跟昨晚的一样,可是对每位新来的人,亚力都说:“这位是班,我们要一起拍部电影。”他们就会说:“你好吗?”“欢迎”“哈啰”,每位都露出他所熟悉的惊讶好奇的表情,然后他们就小心翼翼地不去盯着他瞧,即使他发现他们在凝视自己时,他们也暗暗希望他没有注意到。食物上桌了,一盘又一盘,丰盛的晚餐,葡萄酒倒满每只杯子,房里到处是酒瓶。屋里好吵,人声此起彼落,大部分班都听不懂,即使他们说英语时也一样难懂。他们做了好多计划,他也在他们的计划中。谈话,吃东西,喝酒,聚会就这样持续到深夜。

班在令他想起老家的房里睡得很浅,一早就醒来。他不敢出去外面的街道闲逛,深怕再来一个小男孩杀手,偷偷跟踪他。他吃完水果后站在窗边眺望外面。亚力很晚才起床,他进客厅时特雷莎也跟着他一起进来:昨晚班没注意到这个女孩跟亚力回房去了。

她很友善,是个好帮手,她为他做饭,给他果汁。当他默默地悲伤地坐着时,她总是把他包含进她所说的谈话中。“班,你觉得怎样?”“你喜欢那样吗,班?”“你要我帮你拿点什么吗?”他非常喜欢她,可是心里明白她是属于亚力的。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一天天过去,班因为无聊,睡了不少。晚上,家里总是高朋满座,客人喧哗地到来,彼此间笑呵呵地用葡萄牙语交谈,只有跟亚力和班说话时,他们才说着难懂的英语。他们有时也会带吃的来,但不是每回都如此。班坐在一旁观看,努力想搞清楚,为何他们全都如此不同,却可以如此轻易地水乳交融,好似他们不晓得彼此是何等地不同。他们多半有着光滑黝黑的皮肤,黑眼睛,跟亚力恰好相反;亚力很白,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有着浅色的头发,衣服也是浅蓝色的或白色的,眼睛上方是短短的浅色眉毛,可是这张脸泄露了亚力并没有他想看起来的那么年轻:眼睛下面有皱纹。他今年四十了,比班的护照上所说的年龄还多五岁。来这儿串门的人,没有人像班的实际年龄,十八,那么年轻。想到那些事让人有点困惑:他晓得他看起来不像他们的十八岁孩子:他没有那么年轻的面孔。然而每当他想到自己的年纪,自己的过去,他就记起老妇人说过的话:“班,你是个好孩子。”

特雷莎是个高挑的年轻女人,有着大屁股和大乳房,她的腰很细,扎着一条皮带来炫耀,黑色的头发披在肩上,眼睛也是深色的。她总是笑口常开,爽朗地笑着,班觉得她的声音柔和而自在。她会搂搂亚力,搂着来访的客人,还有,也搂着班。“亲爱的班。”她常常这么说,搂搂他,让他好想做明知不可以做的事。可是没有别人碰他,只有特雷莎进入了其他人跟他之间所拉开的距离,只有特雷莎会牵着他的手,甩着它,丢下它;捏捏他的大肩膀,说:“哦,你的肩膀,多强壮的肩膀,班。”或者在她站着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一手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