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27/56页)
抵达里约时已经是早上,光线粗暴无礼地唤醒了班。他正抓着他的生殖器,努力挣扎着要站起来。亚力及时把他送进厕所,心想,这很像照顾小孩——他是有一个儿子,但是和孩子的妈离婚了。
饭店不是问题。班晓得那是什么,站在接待柜台前时信心满满。然后,亚力看到正在发生的事,真气自己,那是一种新的语言,葡萄牙语,班至少已经习惯法语的腔调了。
“那是什么?”他问亚力,语气中尽是不悦、伤心与愤怒。“他们在说什么?”
亚力解释了。之前他曾经花了好多时间跟班谈巴西,谈里约,说这儿有多美;形容树林、海滩、海洋,可是他压根儿也没想到,应该事先提起那儿的人说葡萄牙语。
亚力本来很想一个人住一间房间,可是他怕班在新饭店的迷宫中走失,只好两人同住一间,只住一个晚上。要在里约租一户公寓不难,第二天他们就会搬去那儿。
亚力困死了,在飞机上他都没合眼,随时留意着班,可是他晓得他还必须撑下去,因为现在班已经睡饱了,精神抖擞,像一头动物在勘查新环境似的,在房里走来走去,试用浴室——淋浴,厕所——打开和关上衣柜与抽屉。他们住在饭店的高楼,班似乎并不介意,但他仍然不喜欢电梯。他躺在床上,又爬起来,亚力浑身无力地在一旁看着,因为飞行时差让他感到晕眩。
“我饿了。”班说。
客房服务送来牛排,班连亚力的份也吃了。这是一个出产美妙水果的国度,亚力点了一些。班开心地大嚼菠萝,结果全身都沾满了果汁。亚力很满意班不必别人吩咐就会自己去洗澡,他在浴室内待了许久。亚力倾听里面的动静:那是什么?是歌声吗?那刺耳、嘟哝的吟唱?水溅得到处都是,亚力不得不去拖地善后。
现在还是中午时分。
亚力开始打电话找朋友。他在这座城市里有很多朋友。有的是一起搞舞台剧的,有的是一起拍电影的,曾经一同去哥伦比亚和智利实地拍摄,还有些则是朋友的朋友。他必须保持清醒,他晓得自己如果睡着了,不到明天是醒不来的。一顿提早的晚餐已经安排好了。在用餐前这段时间,亚力和班要去游览这座城市。天气很热,阳光洒在海面上,金光闪闪,班蹒跚地跟着,紧抓着亚力,双眼几乎完全闭上。所以亚力再次将他带回饭店,他向班解释,在尼斯时他们晚上才出去散步,还有一次是多云的白天。他们坐在饭店外面的露天咖啡座喝果汁,班缩在椅子上挤成一团,没有假笑——看到这一点亚力心里很是感激——但是十分专注。他的头转来转去,尽可能深入阳伞的阴影下,打量四周的人,试着想了解新的腔调。人们来来去去或是坐在其他座位上,就像班去过的每个地方的人,他们也都努力想理解他们所见到的景象。起初只是随便瞄一眼,充分掌握这一幕,可是留在他们心中的是某件无法充分理解的事,一个疑问。第二眼比较久:呃,那只是一个壮硕的男人,如此而已:块头大,笨重,又没犯法。可是那是什么样的肩膀,随便你爱怎么说,那一副肩膀……转身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再瞥第三眼,鬼鬼祟祟的。是的,如此而已,他的体格壮硕,不过长得可不好看。最后,是公然毫不掩饰的凝视,仿佛班的怪异新奇让无礼的凝视变得理直气壮似的。是的,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炙热的下午过去了,亚力困极了又不能睡,真是难过。最后,他终于受不了,逼着班跟他回房去。班不想走,他喜欢待在这儿,观赏,倾听,此外,还有女人妩媚地冲着他直笑。
回房后,亚力一跳上床就昏睡过去,甚至没来得及脱鞋。
现在班也上了自己的床,但是他并没有躺下来。他坐在床沿,直盯着亚力。自从离开老妇人以来,他就没有跟任何人同房过,以前他并不需要检查她,或凝视她;丽塔允许他留下来过夜那一晚,他太感激了,除了待在那儿什么也不想。可这是一个男性,他把班带到这儿来,来这个不是他自己要来的地方。他不喜欢亚力,虽然他为人似乎很亲切:班总觉得亚力欺骗了他。
这个毫无防备的男人摊开双臂,双腿叉开地躺着,脸转向班,眼睛轻轻合着,好似在看着班。班可以在他睡着时杀了他,亚力永远也不会晓得。班感觉得到,愤怒在伤心的滋长下,在他的肩膀、手臂、拳头下增强。他只要向前倾身,就可以重重地咬住那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喉咙……可是班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他必须克制自己。即使在愤怒充满他的眼睛时,也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住手,你不可以这么做。这是危险的,他们会为此杀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