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25/56页)
亚力转向柜台的年轻小姐们,她们正等着他开口问班的事:这些问题她们已经司空见惯,早就对班发展出自己的看法。有一位说他曾经待过精神病院,是个有钱人,被照顾者送到这儿来。另一位说,他显然是个重量级的摔跤选手。第三个相信是实验室的某项实验出了问题,她说班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她们全都保护着班,用英语给他建议,花时间帮助他,陪他回他的房间去确认他有碗可以吃水果,或者去帮他找东西——有一回,是去找他的护照,在某个虚惊一场的早晨,他还以为他弄丢了护照。如今那本护照成了他的护身符,没有了它,谁会晓得他是来自苏格兰的班·骆维特,三十五岁,是一名电影演员?
这些笑容可掬的帮手们决心要保护班避开这位电影导演。可疑甚至残酷的剥削已经迫在眉睫,因为她们晓得班无依无靠。当亚力问“他是谁?”时,一位说:“他是从伦敦来的。”另一位说:“他是来度假的。”可是第三个并不相信班是演电影的,而且也不喜欢亚力,所以她说:“他是演电影的。”
亚力说:“取消订位,我要多留一阵子。”他走向班,坐下来自我介绍。
班保持着笑容,目光害怕地飘来飘去,然而亚力友善的自在让他想起了理查德,甚至想起了老妇人,因此害怕的假笑消失,真正的微笑浮现。亚力带班出去吃饭,然后又去泡咖啡座,如此过了一天又一天,然后是一星期。在这段期间,亚力心中想着矮人或不管是什么的那个幻影或梦境,一直在思索着要用班来拍一部电影。可是他没有故事,最重要的是,也没有资金。故事的点子来来去去,每个点子存在时都占据了他的想象力。他对那些生物——什么人?什么东西?——感到着迷,他显然不是野兽,因为班有着正常的生活形态,用刀叉吃饭,每天都去修剪胡子和理发,更换衣服——不过它们看起来已经有点旧旧的了。亚力听说詹士顿特地请人帮他定做衬衫和西装。亚力问班詹士顿是什么人。班说詹士顿有汽车和司机,送人们去伦敦各地,可是他已经离开了。班对每件事都说不清楚,他的理解范围相当狭窄,共鸣和反感模式甚至更加奇怪。他谈起老妇人,但是不提那只猫,提起詹士顿,但是不说丽塔,因为想起她会令他感伤。他说他有过一个家庭,父亲痛恨他,可是他也不提保罗或母亲。亚力·贝里从这一切当中所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面前的班毫无牵挂。他可以用他,不会有人来要求解释或来要求——呃,什么呢?他可不打算剥削班!他会付他酬劳。他会照顾他。班再次得到定做的衬衫和两件西装,一件厚的和一件薄的,还有几件高领的丝质T恤,好隐藏他毛茸茸的喉咙和脖子。
班晓得这位照顾他的朋友想要找他拍一部电影:他真的成了一个电影演员。可是他并不喜欢电影,他们用强光照射他的眼睛,让他感到头晕。亚力带他去戏院,看一部特地挑选过的影片,就像为孩子挑片似的,一个强烈的好故事,刺激又危险。可是班坐在那儿紧闭着双眼,他眨着眼睛努力尝试去看,可是什么也看不见,闪烁刺眼的光线实在教他受不了。
亚力带班去眼科配眼镜:他确信这副墨镜的度数配错了。班偏爱傍晚的昏暗胜过明媚的艳阳,他从不坐在阳光下,老是眯着眼睛。这位眼科医师似乎也很紧张,无法跟班沟通,只好走出验光室来跟亚力说话。他说这是一双罕见的眼睛,它们对光线的变化适应不良。眼科医师对班的观感最接近那个说班是个失败实验的柜台接待女孩,但是他可不打算实话实说,免得惹上麻烦。他说班这副墨镜大概跟其他几副一样好,但是建议镜片的颜色不要染得这么深。班已经泪流满面;他带着假笑——大概是出于尴尬吧,眼科医师如此想,可是如今亚力已经晓得那个张大眼睛的假笑意味着什么。
亚力听说班的旅馆费用已经预先付清了,而且还可以再住一个星期,又听说保管箱里还有一笔属于他的钱,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些都不无小补。他必须上某处去找发展经费。他花了好几个钟头时间打电话去洛杉矶、纽约以及其他生产电影的地方,最后成功游说了资助他上一部影片的制片给他足够的资金。他不是只有一个故事,而是有好几个。当他形容起班时,他的声音中有足够的困惑、惊奇和兴奋,让他要到了那笔发展经费。
现在亚力必须找出他的故事了。问题是,他脑海中没有浮现出任何影片,足以呈现山洞口那群生物的新奇魅力,他们穿越时间的鸿沟——几百万年?——直视着他猜想是他们的子孙——亚力的面孔。如果他是的话。他们的基因是否还残存在他的体内某处?班跟他是否也有着相同的基因?有时候他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也有些时刻,他理解到班对他来说有多古怪。亚力悄悄地告诉自己,班不是人类,即使大部分时候他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像个人。但他也不是野兽,他是某种有“返祖现象”的动物。如果这群古人只是一种动物,班如何能够过着人类的生活——呃,大部分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