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23/56页)
班走下街道,回到饭店去,心想他必须找个像丽塔一样温柔的女性:他十分渴望女人的温柔。
理查德告诉他,他们只剩下三天假期,然后班就得靠自己了。他并不喜欢说这些:他真的不想留下班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全然是因为这意味着报酬丰厚的美好时光即将结束,而是他已经喜欢上班——不论他是什么。他晓得班很快就会惹上麻烦:他根本无法分辨安危。
班说他要回伦敦去。他已经想好了,只要有护照和钱,他就可以请柜台小姐替他订班机:他看过饭店内的其他客人这么做。
班想去看詹士顿。他帮了詹士顿一个忙。“班,你就帮我做这件事,没错,你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我就会感激你。”这些话对班的影响力相当于老太太所说的“班,你是个好孩子”一样。
班对詹士顿有好感,想象自己会受到欢迎,可是他却听见理查德说:“班,你不懂,詹士顿现在不在那儿了。”
“为什么?他上哪儿去了?”
“他离开了。他不再做出租车生意了。”
这件事很快就要成真,即使此刻还没有。詹士顿交代过:“我不要他回这儿来。反正我也不会在这儿待太久了,而且丽塔已经离开。告诉他这一点,告诉他丽塔走了。”
理查德告诉了班,看着他闷闷不乐,焦虑不安。
恐惧感侵袭了班,一份寒冷的痛楚。他曾经拥有过一个避难所,一个真心的朋友——丽塔。她已经走了。
然后,他记起了老妇人。他可以回去找她,他现在有点钱了,一定受欢迎,他可以拿钱给她买食物。
他告诉理查德他要去找另一个朋友:毕格斯太太。他在皮夹里找到了她给他的小纸条。“瞧,”他说,“她就住在那儿。”
“如果有电话的话,你可以打给她。”
“她有电话,”班说,“每个人都有电话。”
理查德暗忖,如果班回伦敦去找这位毕格斯太太,那么他就不会碍着詹士顿了。他吩咐班留在原处——像平常一样,在咖啡座——他则去打电话给查号台。因为热爱法国,或者应该说是因为热爱蔚蓝海岸,理查德轻松学会够用的法语,不过要游说查号台这位法国女孩,相信有位毕格斯太太住在这个地址,而且有装电话,还是有点儿困难。最后,他终于跟英国的查号台通上话,他们告诉他,这个地址没有一位毕格斯太太,因此也就
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不过,他还是要求接通含羞草之家十一号的电话号码,一位妇人告诉他,毕格斯太太已经不住那儿了。她在医院过世了。
理查德告诉班,毕格斯太太死了,班坐着愣在原处,一动也不动,沉默无语,只是直直盯着前方。理查德晓得,他不开心,所以努力劝他想开点,提议他们该吃午餐了,然后再去海边散步。
理查德不晓得,班是如此地不开心,根本不愿意说话,不想吃东西,只能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如今这份哀伤将永远离不开他了。
班逐渐明白,伦敦没有任何地方,他自己的国家没有任何地方,没有任何人,会在见到他的时候露出微笑。他想到了毕格斯太太的房间,他曾经在那儿照顾她,度过一段欢乐时光,他也想到了丽塔,她对他很好,然后他想到了自己的家,可是一想起母亲,他也想起了那一幕,她坐在公园的长板凳上,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保罗跟她坐在一起。保罗,那个令他痛恨的哥哥的影像每每浮现心头,便教他兴起杀人的念头。
他无法忍受想起母亲的心痛。
后来,当理查德说他应该站起来时,他是离开了座椅,也去海边散步,可是他视而不见,只晓得他的心痛极了,而且觉得自己的心是如此沉重,真想当场就在那儿,在人行道上,在人们路过和谈天说笑的地方躺下来。
他说他想躺下来。
第二天,理查德上楼来拿钥匙进班的房间,发现班蜷缩在床上,双眼睁开,身子一动也不动。
由于班习惯服从理查德的命令,理查德说他必须起来,他还是起床了,也出去吃了东西,散了一会儿步。但他完全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
现在,理查德即将要抛弃班了:“你记得怎么做吧,班?只要做我们一起做过的事,你就会没事。”
班没有回答。
翌晨,理查德终于要离开了,他交代柜台的女孩,最好帮班保管钱。“在某些方面说来,他还有点孩子气,”理查德说,“他没有太多生活经验。”当他进班的房间,去跟班道别时,看见班蜷缩在床上,这位凶悍甚至残酷的男人晓得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哭了。詹士顿究竟在干什么,竟然让这个笨蛋,这个傻子,在世界上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