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11/56页)

班照着她的吩咐做了。他以前不曾如此彻底地清洗自己,可是他记得她的做法,所以依样画葫芦。但他还是必须穿上脏衣服。

她说:“去衣柜里找你以前穿的衣服。把你身上的新衣服拿到自助洗衣店去洗,等你回来时再换上它们。”

他晓得自助洗衣店。“如果你在床上,我如何进来呢?”

“钥匙在桌上。买点面包,也给你自己买点吃的。班,当心点。”

他晓得她指的是什么,不要偷东西,别让自己被抓进牢里去,要警惕。

他依照她的吩咐做了所有的事。然后他去一家小店,为她买面包,淡淡的发酵味总是让他感到有点恶心,再为他自己买些肉,还有一罐猫食。这一切他都成功完成了,再开门让自己进来,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时才上午十点左右。

毕格斯太太坐在桌旁,一手抚着胸口。

“班,帮我泡杯茶。”

他照做了。

“再给猫吃点东西。”

他打开他为猫买的罐头,看着它蹲下来吃。

“班,你是个好孩子。”她说,泪水涌上他的眼眶,她听见他发出一种狗吠声,表示他想向她道谢,表达他对那些话语中的爱的感激,因为除了她以外,他从来没听过别人对他这么说。她差点儿就伸手去抚摸他,仿佛他是一条狗似的,他并不是狗,不是那一族的。

她喝了茶,吃了几片吐司,然后又躺下来。她睡着了,猫陪着她。班穿着干净的衣服,充满了精力与幸福感,因为有了那句慈爱的“你是个好孩子”。他并不想睡,但是依然躺在他的蒲团上打盹儿,希望她会醒来,可是她睡了一整夜,一大清早才醒过来。再一次,她要这个,那个,茶,苹果,给猫一碟食物。邻居进来,看见班在那儿端着杯子和盘子进厨房,心里感到安慰,因为她曾对同层住户或在楼梯间见到班的邻人,说班的好话。如今她可以说班是来照顾毕格斯太太的了。

他们在床边开了一场小型会议。这位邻居充分明白,老妇人不想起床是件新鲜事儿,可是该由谁来照顾她呢?毕格斯太太请她去替她领养老金,因为她觉得太不舒服了,更满心抱歉地请她处理猫的砂盆。两个女人都明白这件事班做不来:这个念头想都不必想。虽然猫的毛已经平顺,坐着时也不再老是盯着班看。邻居领回毕格斯太太的养老金后,把钱放在桌上,她看着班说:“这点钱还不够她和猫用。”

“他一直在用他的钱买东西给我。”老妇人说,可是他们都清楚状况。

“那就没关系。”邻居说,然后就出去散布消息,说这个雪人像个儿子似的照顾毕格斯太太。

这段时光就这样度过,一段欢乐时光,班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照顾老妇人,甚至带她的衣服和床单去自助洗衣店,将冷冻食物煮成佳肴喂她——不过多半是他自己吃完的,因为她吃得好少。好景不长,因为不断地花钱,不久他们就一毛不剩了。如果他想留在那儿陪毕格斯太太和猫,那么他就必须出去弄点儿钱,可是他又不知道上哪儿去筹钱。邻居送来养老金时,小心翼翼避开了班。班晓得这是一个暗示。老妇人并没有撵他走,只是躺在床上打盹儿,或是坐着打瞌睡。她的手常常捂着胸口,说:“班,我确信,我们都需要喝杯茶。”

他饿了,因为他尽量少吃点。这样的生活无法继续下去。他告诉她,他要出去找工作,看到她微微一笑。“班,当心点。”她叮咛。然后班就离开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沿着马路走——说得更准确点,是他的脚不知不觉地走上这条路,经过剧院和吃饭的地方——他走在他经常回避的那一边,以前他总是在来到某段禁忌的人行道前就过街。这一回他并没有过街。他站在剧院外,这个地方在吵闹不休、挤满人潮时曾经惊吓过他,接着他又来到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注视小街道上的一扇门,这是他不敢来的地方。现在还是早上,自诩为“超级宇宙出租车行”,有如鸽笼式小室的招呼站还没开张,出租车下午才会进来。组织这些出租车的那个家伙,总是站在招呼站外面,说:“带他们去坎伯威尔区、瑞士别墅、诺丁山……”他也还没来。班怕的就是这个男人。正是他告诉班:“滚,不要回来。”他的名字叫作詹士顿,他是丽塔的朋友。

几星期前,毕格斯太太在超市发现他以前,他也来过这段人行道,像平常一样提防着麻烦,他就是那时在那扇门口见到这个女人——就是超级宇宙出租车行旁的那一扇门。她冲着他嫣然一笑。他跟随着这个笑容,尾随在她身后走上狭窄的楼梯,进了一间房间。跟记忆中的家相比,这里十分丑陋。以前他曾有个家,跟母亲住在一起。这个女人,其实只是一个女孩儿,化了妆,还有大大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多了。她站着面对他,一手放在他皮带上,准备解开。她问:“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