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10/56页)

这片工地,这地方。欠了班四十镑。是的,真正的工头在那儿。他站得离其他正在将整捆钢索解开的人不远。班往下走。他看到有一两个人看见他,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替他说过好话的那个人对工头说了几句话。班只想拿了钱就跑——他很怕这些人。他只要猛地撞一下手肘,或是甩一巴掌,就可以打倒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可是他们可以联手对付他,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浑身打战,寒毛直竖。工头站在那儿,思索着,然后半转过身去,掏出了一沓钞票,数了一些拿出来,给了班二十镑。如今他们全都眼睁睁看着他会怎么办,可是他啥事也没做,只是拿了钱走开。然而,他在这儿赚到钱,而且希望还可以再赚一次。但是,如果继续留在这儿做事,他预料得到早晚还会有人抢走他的钱,工头也会欺骗他。他在街角转弯,往上走离开工地,看着他们边展开钢索边望着他。他一路向上,避开他们。他去了含羞草之家。电梯寂静无声,因为出故障了。班蹦蹦跳跳地上了楼梯,内心因为即将见到老妇人而充满了幸福的喜悦。他敲了门,却不见回答。

隔壁有位妇人开了门,说道:“她去看医生了。”班晓得她有小套房的钥匙。她跟老妇人是好朋友,经常看见班进进出出。她为班打开大门,说道:“她的身体很不舒服。我告诉她一定要去看医生,不晓得她必须等多久,才能看得到医生,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屋内,平常整洁的房间凌乱不堪,好比说床也没铺好。床上的猫从睡梦中惊醒,毛竖得老高。班并没有去冰箱找东西吃:他讨厌食物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冷味道,而且,他也不想吃光老妇人的食物。他蹲在床上,没理会猫,只是凝视着外面。他在等待鸽子飞到阳台上来。它们通常会飞来。猫也转头观望。他们之间相隔一码,完全没注视对方,却一起等待即将到来的事。阳台门并未上锁,班让它半开着,将狭小的阳台一分为二。然后班和猫都纹风不动。最后终于有一只鸽子从天而降,却停在另一边,安全地站在门后,接着,不久以后,又来了一只,停到这一边……班跳出去,鸟就落入他的手中。他正在拔毛时听到了猫的叫声,每次有鸟在阳台外面或是栏杆上时,它就会发出这个叫声,一声沙哑、饥饿的嘈杂声。班从鸟儿身上撕下一些肉,丢到一旁。猫悄悄出去吃了。血从他们的口中滴下,然后就只剩满天飞舞的羽毛和几滴血迹。猫回屋里去,班也是。那几口肉是不够的,不过真是美味,他的胃口已经满足。他看见猫合上眼睛:它已经信任他,敢睡了。班贴着猫蜷卧在床上,傍晚毕格斯太太回来时,这两个生物正依偎着彼此睡在她的大床上。

她全部看在眼里,阳台上还沾着几根羽毛和血迹,空气中残留着陈腐的血腥味,而班和猫的背之间只有几寸之隔。她的身体很不舒服,感觉难过极了,她的心抽痛着。而且她累了:去诊所看医生,挤在满腹牢骚的人群中度过漫长的等待,她只拿到了一些药丸。不过她又能够期待什么?——她默默咒骂自己:治好病吗?她把包放在桌上,解下头巾,去水龙头倒水喝,然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俯瞰她的老旧大床,看着猫和班。她在床沿躺下,看着阴影投射在天花板上,天黑了。班的睡眠极不安稳。猫则像猫应有的整洁和安静。老妇人昏昏沉沉地入睡,感觉心脏痛苦地在身侧跳动着。她醒来,因为班醒了,他的背挤压着她。

“班,”她在漆黑中说,“我不舒服。我要在床上躺一两天,休养一下。”他发出了一个声音,表示我在听。“你拿到出生证明没?”班沉默以对,好像发出一声呜咽。“你有没有见到你母亲?”

“我看见她了,在公园里。”

她已经知道答案,不过还是问了:“你有没有跟她说话?”班挪到她身旁,又呜咽了一声。“班,我真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很想陪你去那个地方——我告诉过你的,就是要你去申请证明书的地方,可是我人不舒服。”

“我有一些钱。我有二十镑。”

“班,那是维持不了多久的。”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而且他也同意她的看法。

“我会再去弄点钱回来。”

她没问怎么弄。她听过建筑工地的故事,知道他如何上当受骗。他总是会受骗,可怜的班,她晓得这一点。他也是。

朝阳初升时她并没有下床,反而继续躺在那儿,慢慢地、小心地呼吸。她说:“班,我要你去浴室,脱下衣服,自己梳洗。你的味道不太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