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34/38页)
这种感受产生于那面墙后面的经历。正由于这种感受,我在改变。曾经伴随我整个一生的焦虑和渴求,总是与我同在的反抗的怒气,(可反抗什么呢?)都在渐渐减弱。我发现自己更经常的只是等待。我注意看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我观察。我静观每个新的事件,看看自己是否能理解它们。
接下来出现的是琼。
一天下午,此时艾米莉已经有一整个白天和一个夜晚跟我和雨果待在家里,没有去那所公社的房子了。一个小姑娘来到门口问她在不在家。我说“一个小姑娘”时,意识到使用这个短语有点荒谬,因为它总是与清纯性情和美丽前景联系在一起,但毕竟她是这样的一个。她人非常瘦,硬实的骨头凸显出来。眼睛淡蓝色,头发暗淡显得有些脏,披到了肩膀,把一张动人的小脸遮去一半。她个子小让人会低估她的年龄,模样看可能是八九岁,可实际上她已十一岁了。换句话说,她比艾米莉小两岁。艾米莉已成了小妇人,并且不牢靠地被“大王”杰拉尔德爱着。而她的乳房只有隆起的一点点,她的身体总起来说还处于“蝶蛹”阶段。
“艾米莉在哪里?”她问道。她的口音,我只想说离“标准英语”实在太远。标准英语曾经用于宣读声明、报道新闻,或出自官员之口。她的口音非常土,我几乎都听不明白她的话。我不是在谈论她使用的言辞,她的言辞那么直白,立马就能让人准确解读。
这些言辞固执而强硬地想要一丝不苟地传达含义和用意,完全是教师的表达方式。命令式的“艾米莉在哪里”不是出于粗鲁,而是因为她必须为此付出努力,她决心让人明白她的意思,可以带她去见艾米莉,或者艾米莉应该被带出来见她。这也是因为她没有被培养成相信自己拥有权利的人。但她给自己设定了目标,她想要某些东西并能得到它们。她可以无须借助于言辞、技巧、方式——无须使用权利,而见到她想找的艾米莉。
“她在这儿,”我说,“请进来吧。”
她跟我往里走,和刚才一样怀着坚定的决心。她的眼睛到处看,我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她在给看到的东西标价,或更准确地说,是给看到的东西“估价”,因为“标价”这个词语有点过时了。
她一见艾米莉,稚气的脸上就泛起令人心碎的可爱微笑,充满信任和爱。她不顾一切地跑上前去。今天那个无精打采、忍受痛苦的小妇人,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光着的两脚并排靠在她的随从——黄皮畜生身上。而当艾米莉看到这女孩时,她露出笑容,忘掉了她的烦恼——爱的烦恼和天知道还有的别的什么烦恼。两个女孩去了艾米莉的那个小房间。她们之间怀有年轻姑娘间的那种友情,尽管其中一个已是妇人,而另一个还是面容、身体都显稚气的孩子。但据我发现,这女孩并不怀有孩子般的心思,因为她也爱上了杰拉尔德。此前她饱受忌妒之苦,因为受宠的是艾米莉,对艾米莉的憎恨、诋毁与对她狂热、盲目的钦佩交替出现。如今当杰拉尔德被另一个姑娘或别的姑娘们爱恋和侍奉的时候,她和艾米莉成了患难姐妹。
她是上午来的,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两人从小卧室出来,艾米莉用她那一成不变的来客态度征求我的意见:“要是您不介意,我想请琼吃一块三明治什么的。”
到了下午,两人不愿再待在那通风不好的房间里了,便来到客厅。她们坐在雨果两边的地板上,一边谈话,一边轻拍和抚弄那只狗。琼想要在各种实际事务上听取劝告和信息,特别是原先艾米莉负责管理的花园,因为艾米莉对这类事情非常精通。
她真的那么精通吗?艾米莉可没对我谈过这些事情。和我在一起时,她从未显示出对这类事情一星半点儿的兴趣,连对盆栽都没表示过兴趣。
我坐着听她们谈话,由她们的话语去构想那个公社的全貌……在我们城市的各个角落,在那些仍在使用电灯,饮用从水龙头里放出的收费的水,期待有人来收走他们垃圾的公民旁边,就有一些房屋仿佛技术革命从未发生过一样,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仅十五分钟就走到了的那所大房子。它曾是一所养老院,有很大的场地。灌木丛和花坛已被清除,现在那里只种蔬菜。甚至还有一间棚屋用来养几只家禽——这又违反法规,但市政当局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大家庭购买(或以某种方式获取)面粉、干豆类、蜂蜜。不过他们打算去搞一个蜂箱。他们也购买“鸡肉”、“牛肉”和“羊肉”代用品,用它们来调制通常引不起食欲的饭菜。所谓引不起食欲只是对某些人而言,而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他们一生中就没有吃过别的,因此现在相对于真正的“鸡肉”、“牛肉”和“羊肉”,他们更喜欢吃那些代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