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32/38页)
周围到处都有无人居住的空房子和公寓,大约半英里以外就有一幢居住条件不错的挺大的空房子。那里早就不供电了,不过那个时候很少有人还能付得起电费。自来水还通着。窗户已被打碎了,但底层装上了百叶窗,上面楼层的窗户则用旧的聚乙烯板挡上了。
杰拉尔德已成为这些孩子的父亲或兄长。他给他们吃的东西。部分食品是他从店铺讨来的。人们非常慷慨。奇怪的是,互相帮助、自我牺牲与冷漠无情并行不悖。他还出城远行到尚能买到或偷到生活用品的乡村。最能解决问题的,是房子后面有一个大花园,他教孩子们如何耕种这块土地。大一点的孩子用枪、棍、弓箭或弹弓武装起来,日夜守卫这个花园。
就这样:温暖,友爱,像一个家庭。
艾米莉自己相信已经得到了一个现成的家庭。
此时开始了一个不寻常的新时期。她和我一起生活,说“受我照看”是开玩笑,但这仍是我们相处的理由。她自然是和她的雨果生活在一起,她不忍心离开它。然而每个傍晚,在一顿晚早饭之后(我甚至为了更适应她的新生活而把早饭安排在特定的时间),她会说:“假如你不在意,我想现在我要出去了。”她并不等我回答,而是给我一个有点内疚,甚至逗乐的微笑,然后像履行一个私密仪式一般亲吻雨果,这个小仪式犹如一个协议、一个诺言。再然后,她就走了。等她回来的时候,通常上午都过去了一半。
当然,我担心怀孕的事情。可依照我们交往的常规,我还不可能向她询问什么。无论我怀疑什么有可能成为把她拖下水、毁灭她的负担,她都会这样来回应我:“哟,真是这样吗?别人有了孩子也都有办法对付,难道不是吗?”我也担心她对新家庭依附的程度会越来越大,以至于完全迷失,离我们(雨果和我)而去。我们两个可一直在等她。等待成了我们的职业。我们一直互相为伴。但它不属于我,它不是我的动物,绝对不是。它为艾米莉而等待,倾听:它的绿眼睛坚定而警觉。它时刻准备起身到门口去迎接她。她出现前几分钟我已知道她要回来了,因为还隔着几条街之遥,它就嗅到、听到或凭直觉知道她的存在。在门口,两双眼睛——绿色的和淡褐色的一对接,便喜形于色,兴奋不已。这时她拥抱它,喂它吃的,然后去洗澡。杰拉尔德的公社里还没有盆浴或淋浴设施。她穿好衣服,立即又到人行道上去了。
这个时期似乎也无休止地延续下去。那个夏天很漫长,天气一天接一天没什么变化。炎热,闷气,嘈杂,满地尘土。艾米莉与别的女孩一样,因天气炎热而摆脱了出于实用目的不得不穿的厚衣服,回归了旧时的时尚服装。她又把那台旧缝纫机翻了出来,将货摊上淘来的旧衣服改成合身的鲜艳、怪异的女装,或者就把旧女装穿在身上。人行道上的景象在我这样年龄的人看来非常古怪,因为不同时期的时尚服装都在同一时间展示出来,想要抹去诸如“那一年我们穿的……”这种回忆的时间顺序。
每天从午后开始,杰拉尔德连同住在公社那所房子里的孩子们,会出现在人行道上,因此艾米莉每天就只有两三个小时和她的“家庭”分开,回家探望一下,换换衣服,洗个澡。每天傍晚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她和我一起吃饭。或更准确地说,和雨果一起吃饭。我也觉得,这短暂的居家时间,从情感方面说对她非常必要——她需要从她的激情和幸福感中稍事休息。在那所房子里,是越来越强烈的快乐、成功、满足、工作、制作和被需要。她仿佛是某个从狂风暴雨或震天动地的乐队演奏中笑着逃出来的人。为了准备再次翱翔,她会降落在我的沙发上,舒服地坐着,对整个世界友善地微笑。她不管身在何处都禁不住要微笑,因此人们就老看她,然后过来跟她搭话,触摸她,分享从她身上流溢出的活力,正是这种活力形成了一个生命的水池。但在这张喜悦的脸上,我们仍然能看到她的疑惑:可为什么是我?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我身上!
哦,当然,这般强度无法持久。还处于顶峰之时就有了不好的苗头:她常常陷于一定程度的沮丧、劳累和烦恼之中,这使得一个多小时前的亢奋情绪显得那么不可思议。此后她又将投入到快乐之中。
不久我就看出艾米莉并不是杰拉尔德唯一喜欢的女孩,她也绝不是帮助他料理那个家庭的唯一女孩。我看出她对自己在他身边的地位没有把握。她有时不去他那所房子,而是跟我待在一起。我相信原因在于她想要“做给他看”,或者甚至是要证明自己还具有独立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