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14/38页)
接下去我看到的情景出现在一个非常不同的背景里,最重要的是处于不同氛围。这在“个人的”体验中至关重要。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些体验使用了“个人的”这个词。我一进入其中,不管什么场景,这种氛围总那么清楚明白,不会弄错。在非“个人的”场景与“个人的”场景之间存在着一个世界。非“个人的”场景的感觉、特征或情绪,举个例子来说,就像一个狭长、安静的房间经受了劫掠或其他什么异常。不管多么疲劳、艰难或消沉,我看到在这种或那种场景中——就是非“个人的”场景与“个人的”场景之间,存在着一个世界。两种场景——“个人的”(尽管对我并非必不可少)和非“个人的”,存在于相当不同的彼此分隔的领域。“个人的”场景,人当即就能从外观认出它,外观是它的囚室;从情感认出它,情感是它的创造物。而非“个人的”场景可能带给人沮丧情绪或必须解决的问题,就像重新粉刷墙壁和修理家具,进行清洗,给一片混乱恢复秩序——但在这个领域有光明、自由和存在可能的感觉。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存在选择行动可能性的空间和认识。你可以拒绝清扫房间、洗刷地面,你完全可以走进另一个房间,选择另一个场景。但走进“个人的”就是走进了一个囚室,那里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是你看到发生了,那里的气氛密不透风、受到局限,尤其在那里,时间是苛刻的不可改变的法律。哦,上帝呀,它没完没了地延续,每分钟都是判定的,因为没法逃避,只有一分钟接着一分钟缓慢地消逝。
又是一个高高的房间,不过这一次是正方形的,不那么雅致。房间的窗户又高又大,挂着深红色天鹅绒窗帘。房间里生着火,火前面是坚固的壁炉栏,就像一个钢丝食物罩。上面晾着许多厚或薄的尿布,是那种老式的婴儿尿布。还晾着小背心、护肚带、长短衣服、罩袍、外衣和小袜子。这爱德华时代[1]全套的新生婴儿用品,散发着虽没有烤焦但也差不多烤焦的怪味,不透气的衣料加热后的味道。房间里有一架玩具木马和几本字母书。一个带薄纱荷叶边的摇篮,蓝、绿色的细碎小花出现在荷叶边的白底上……我意识到白色在这里是多么突出,因为什么都是白的,白的衣服,摇床、摇篮、床罩、毯子、被单和筐子都一片白。房间刷成白色。一只白色小钟在购物目录上会被称作“育婴室用钟”。白色的。这只钟滴答响着,柔和、细碎,却连绵不断。
有个小女孩,四岁左右,坐在炉前地毯上,那些衣服晾在她和火之间。她身穿深蓝色天鹅绒连衣裙。黑发从一边分开,系了宽宽的白色缎带。她那一对淡褐色的眼睛非常庄重,带有超出年龄的戒备眼神。床上躺着一个婴儿,包裹起来准备睡觉。婴儿在咯咯地笑。一个保姆或女佣俯身对着婴儿,我只能看到她宽阔的白色后背。那小女孩盯着弯腰对她弟弟表示爱意的保姆,她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但事情并未到此为止。另一个特别高大、强壮的身影进入了房间:她是一个蓄满了冷酷能量的人,也俯身对着那婴儿。两个女人协力于一个表示爱意的仪式,那婴儿扭着身子应和着,嘴里发出细柔的声音。小女孩在旁边看着。她周围的一切都硕大、过分:房间这么高大,这么热,两个女人这么高,这么壮,这么讨厌,房间里的陈设这么令人胆寒,让人无法忍受,那只钟轻柔地催促大家该做什么了,每个人都听从它,向它请教,不停地把目光投向它。
受邀进入这个场景就将被孩子的空间感同化,我以小孩子可能有的眼光看待它——那是硕大无比的,但同时我又保持着自己的认识,那是渺小出奇的——因为琐碎和无关紧要。无关紧要和愚昧无知横行天下。幽闭恐惧症、缺少新鲜空气、一种心智和热望的窒息。都那么没完没了,因为这是孩子的时间,在那里,一天开始时不可能瞥见它的终点,时间都要由那苛刻的白色小钟发出指令。每一天都像是在攀爬什么东西,比如冷冰冰的一把大座椅、高过头的一张床。遇到的障碍和面临的挑战都在大手的帮助下克服了——这些大手紧紧抓住,它们拉来推去——我看到这些手在给婴儿忙着,似乎体贴入微。婴儿被高高举了起来,举着他的是保姆的手臂。婴儿在笑。当妈的想把婴儿从保姆手里接过来,但保姆抱紧了孩子说:“哦,不,这一个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啊,不,保姆。”身为母亲的强壮高塔说。她比房间里所有东西都高,比大个子保姆都高,几乎和天花板一样高。“啊,不,”她说,脸上泛着微笑,嘴唇却绷紧了,“他是我的孩子。”保姆此时摇晃着婴儿,对他低声哼唱。她说:“不。这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心肝宝贝,而那一个,她是你的孩子,夫人,艾米莉是你的。”她一边爱抚和摇晃着孩子,一边转身背对那位母亲,以示感情的自主。对此当母亲的笑了,这笑和刚才不同,小女孩摸不着头脑,但这笑却导致母亲的手粗鲁地把她拖起来,就听母亲说道:“你为什么还不脱衣服?我说过让你脱衣服的。”随后就开始了一场急速的让小女孩受罪的抢夺和推搡,在一层层衣服从身上被剥去的过程中,她竭力想站稳自己的脚跟。先脱去的是她引以为豪的蓝天鹅绒连衣裙,因为这件衣服适合她穿——高过她头顶的各种声音都对她强调过这一点,但它里面顺着手臂向上、沿着后背朝下都有许多小纽扣,每个纽扣都需要花不少时间去解开,其间大人的手指弄疼了她,刮伤了她。然后要脱的是衬裙,动作相当快,却划伤了她的下巴。接下去是白色的长连裤袜,连裤袜显得太大了,向空气中释放出温暖的好闻味道——当妈妈的注意到了这一点,皱起了眉头。“那么现在你上床去吧。”说着,她匆匆将一件白色睡袍从孩子头上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