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12/38页)
在这个下午,那些年轻人头顶有浓密的树荫,阳光非常灿烂;正是九月,天气还挺暖和。那群人在人行道上安顿下来,生起一大堆火,还将他们带的东西堆放在一起,两个小伙子手持粗棍棒在旁边站岗。事情总是这个样子——这时候整个地区都空荡荡了。根本看不到警察,当局应付不了这种情况,也就什么也不做了,他们乐于看到这些人群向其他地方开拔,由他们引起的麻烦将会自动消失。在几英里的区域内,楼房底层的窗户都紧闭,窗帘都拉上,但在周围街区较高楼层的窗口,却都挤着好几张脸往外看。年轻人三三两两地站在火堆周围,有的情侣互相搂抱着。有个女孩在弹吉他。烤肉的烟气很浓烈,简直令人作呕。我问自己雨果是否安全。我还是没法喜欢这条狗,但我担心艾米莉的安全。这时,我发现她既没在客厅,也没在厨房。我去敲她卧室的门,把门打开:那堆乱糟糟的被褥、她钻进去躲避世界的窝还在,可她不在房间里,雨果也不在。我想起刚才在那群年轻人中,有一个穿紧身牛仔裤和粉红衬衫的女孩模样很像艾米莉。刚才看到的确实是艾米莉,现在我从窗口看出去,她就站在火堆旁,笑着,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她成了这帮人、这个群体、这支队伍、这个团伙中的一员。那只黄狗紧贴着她的两腿站立,吓得直哆嗦。刚才它被人群挡住了。我看到艾米莉在喊叫,在和人争吵。她退后一步,手按在雨果头上。她慢慢往后退,然后转身快跑,那只狗蹦蹦跳跳跟着她。即使仅看到这条狗一瞬间的表现,我也可悲地想到它原有的气力、能力和活动空间,这一切如今都在容纳它生命和行动的狭小房间里,退化到虚弱无力。那帮年轻人爆发出一阵沙哑的大笑,这证明他们刚才在拿她的雨果开玩笑。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死它,他们假装要这么做,而她相信了。这一切都表明他们并未把她看作他们中的一员,连可能的一员都算不上。但他们中也有和她年龄一样小的孩子。她可不是以孩子的身份挑战他们的,她必定是以一个姑娘的身份,准确地说是以和姑娘同等的身份去这么做的,可他们并不接受这样的挑战。正当这一切在我头脑里盘旋的时候,她走进了客厅,脸色苍白、身体颤抖,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她坐到地板上,伸出手臂紧紧搂住雨果,来回摇了摇,对它说着,唱着,呜咽着:“哦,不,不,不,亲爱的雨果,我不会,我不能,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做,别这么惊慌呀。”因为它像她那样瑟瑟发抖。它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这种时候,她和雨果都采用同样的方式相互安慰。
可当她意识到我已经亲眼看到她的挑战遭成年群体拒绝时,她的脸变得绯红,显出恼怒的神情。她将雨果推开,站了起来,竭力想控制自己的表情。她露出微笑,神情变得冷漠,然后笑道:“他们真的很可笑,我不明白人们为何要把自己说得这么令人恶心。”她走到窗前,看那些人拿着酒瓶,仰起脖子往嘴里灌,大块的食物在他们中间传递,他们共享着饭食。艾米莉显得闷闷不乐:也许她更加害怕了,心里纳闷自己怎么会跑出去跟他们接触。不过我们每个人——窗户后面数以百计的人都明白,在看那些人的同时,我们都在自问我们将会如何,都在揣度我们的未来。
过了一会儿,艾米莉没朝我看一眼,就把雨果推进她的卧室,关上了门。然后,她跑出公寓,又穿过马路到对面去了。此时,火光在灼烤着的树木下面形成一个紧缩的明亮空间。所有低层的窗户都漆黑一片,映照着火焰,或反射着两座公寓楼之间那半圆月亮的阴冷微光。上面楼层的窗户里,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灯光勾勒出拥挤在一起的人头。不过有几个普通市民已经来到了年轻人之中,好奇地打听他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艾米莉不是唯一的一个。我必须承认自己也不止一次在夜晚去过一个营地。但不是在城市的这个区域,我对邻居怀有顾虑,怕被他们谴责。当时我也看到过几张这一带熟悉的脸——我们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都做着同样的盘算。
只要艾米莉行为适度,我倒不担心她会遇到什么情况。假如她把握不住自己,我打算跑到马路对面去救她。我整夜都在监视。有时我能看到她,有时则不能。她大多数时间都与那些人中最年轻的一群男孩在一起。她是唯一的女孩,举止很傻气,挑战他们,表现自己。但他们都醉醺醺的,她只是他们喝醉的许多因素之一。
有些人躺在人行道上睡了,他们把头枕在团成一堆的运动衫上或用前臂垫在头下。别人走来走去,他们却满不在乎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