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11/38页)
冲动之下,我谈到自己的打算时比我实际感觉的更为确定。实际上,我经常怀疑在北威尔士是否有某个我认识的家庭会接受我避难。他们是善良的农民,不错,这恰恰就是我有关他们的幻想的依据。在那些日子里,“善良的农民”在许许多多人的内心体现了安全、庇护和乌托邦。可我确实认识玛丽和乔治·多盖利夫妇,我对他们的农场很熟悉,曾去过他们夏季开放的客舍。要是我去那儿,也许会住上一阵子?我挺能干活的,喜欢过简朴生活,我能离开城市在他们中间过得很舒坦……当然这个时代数量可观的人都具有我这样的能力和条件,特别是年轻人,他们越发倾向于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很难说会受到多盖利夫妇真诚的欢迎。但至少我相信,他们不会把我当负担。那么,他们会怎么看待一个孩子呢?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姑娘。他们会怎么看待一个颇具吸引力和挑战性的姑娘?不过,他们自己也有孩子呀……你可以看到我的想法相当保守,没什么创造性。我对艾米莉说了上述的话。她听着听着,那有点愁闷的目光渐渐变得愉悦。但这种愉悦隐藏在彬彬有礼的态度后面——我还不能让自己相信这是情感的表现。她知道我的幻想为何产生,但她像我一样欣赏那些幻想的内容。她请我描绘那个农场。我曾在那里住过一个星期,在荒野上露营,紫色的山崖上有几股银色的泉水潺潺流着。我每天早晨提着一个罐子去向玛丽和乔治要新鲜牛奶,同时买一个他们自制的长面包。淳朴、快乐的田园生活。我大加发挥,增添了许多细节。我们将住在客舍里,艾米莉可以去“帮忙养鸡”——这可是儿童故事的手法。我们可以在客舍的木头长桌上吃饭。那里有一只老式的壁炉。炖菜和汤可以用那炉子慢慢地做,做出美味的菜肴,而且我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这可不现实,但我们所需要的可以得到满足,地道的面包、地道的奶酪、新鲜蔬菜,也许有时候甚至能吃到一点上好的肉。会有成束的香草挂在那里晾干,散发着香气。女孩一字不落地听着,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她脸上时而露出机敏、有点尖刻的微笑,时而又显示出想替我掩饰的需要,掩饰我的缺乏经验和丧失庇护!比起旁的,更为强烈的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东西,要是她知道,当然会毁掉这一切正在暴露她弱点的证据。比起讨好、收买我需要的花招和可悲的顺从,更强烈的莫过于一种渴望,一种需要,一种使她的脸丢失坚硬的欢快,她的眼睛解除防御的纯粹的东西。她为渴求而激情洋溢。渴求什么?要找到答案可不那么容易,绝不可能轻而易举!然而我认出了它,感悟到了它,谈论威尔士山地的农场是将它引出来的一种方式,使它闪亮显现。刚才谈到了地道的面包、来自一口深井的洁净的水、新鲜蔬菜,还有爱、友善和一个家庭给予的充分庇护。所以我们谈论起农场,她和我共同的将来就像处于神话故事之中,我们两人在里面手挽着手一起散步。那时候,“生活”将以它应该有的样子开始,和对地球上每个人都许诺过的一样——谁许诺的?在何时何地许诺?
实际上没过几天,那种田园生活就突然告终了。一个暖和的下午,我往窗外看,见街对面人行道的梧桐树下有六十来个年轻人,看得出来,这些旅行者结成一帮,正在穿过这个城市。要确认这一点并不总是那么容易,除非是这么大的一帮人。假如你看见的是从一大群人中分离出的两三个、三四个人,你可能想他们是仍旧留在我们城市里的学生,尽管这个时候留下的学生并不多,也可能是普通人的子女。但看他们聚在一起,就不会搞错了。为什么?不仅仅是因为在那些日子里,这么多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不可能有别的解释,更重要的是,他们放弃了个性、个人判断和责任。这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出来,尤其是当你与他们相遇时会神经过敏,因为你知道存在着对抗而少不了怀着强烈的恐惧。一旦出现了对抗,起支配作用的就只有他们的帮派意识了。他们个人没法长久地孤立存在,这个群体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确认自身归属的地方。他们就像一群聚在停车场或什么废弃场所的狗。那只温柔的狗的主人是女总管,女总管明智的蓬松发式是为了预防这宠物身上的坏兆头在她自己身上出现——那只狗长着老妇人似的显露粉红色头皮的稀薄卷毛,不过这身皮毛已用家里自织的红毛衣遮掩住了。大个儿的阿富汗猎犬每天被迫巡游四十英里(它自己可不计数),然后被关进小园子中它的小屋。有一条由幸存的狗生出的杂种狗。西班牙猎犬具有猎狗的天性。这些狗都是各个家庭可人意的伙伴。它们的名字:托高、本佐、弗拉夫和“独狼”。它们通过彼此嗅屁股来确立上下地位,结成一帮,形成一个群体……当然,这段描述对任何地方任何年龄的人群同样适用,即便是在人们的角色尚未确定的收容所里也如此。“孩子帮”只是向大人们演示的一种方式而已,大人们不久就会照着做;“年轻群体”中几乎总有年龄大的人,而且年龄大的人日益增多,甚至其中还有家庭,但“年轻群体”这个名称仍保留着。人们是这么谈论那些迁移的人群的,“迁移的人群”这个说法至少在全体民众都投入迁移之前,用起来还非常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