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孤独的青春(第8/10页)
他在河边,再次听见了簧管,看到了缪斯的庙堂、神圣的树林。为什么在这洼谷里却不能呢?我也曾在那世外桃源生活过。
他把眼镜摘下来,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那只下垂、难看的左眼,还有面颊下方那一大块难看的疮疤。戴上那副墨镜就像戴了面具一样,使他本已敏感、性感、令人不安的睿智面容又增添了一层难以捉摸的神秘色彩。这时候,他的黑人侍者走了过来,告诉他洗澡水已经准备完毕。他从满是斑点、如同拳王费茨西蒙一样的身上脱下长长的睡衣,兴致勃勃地踏进了温热的洗澡水。接着他又爬上了一张长桌,让黑人侍者用有力的大手很熟练地在他身上擦洗、搓背、捏拍,时间持续了十分钟。一切完毕之后,他穿上新换洗的内衣,外面穿上熨得平平展展的黑色衣裤。随后又在浆硬的衣领上随便地系了一根黑色的领带,扣好长至膝盖的大衣衣扣后他坐了下来,并从桌上的盒子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着吸了起来。
透过树影,在小城通向山谷的弯曲山路上,他们看见一辆廉价小汽车正一颠一簸、闪闪发亮地朝这儿开过来,车上坐着两个人。他面色坚毅,看着汽车从他的家门前经过,沿路掀起一团尘土。隐约中他看见他们通红、丑陋的山里人的面孔,脑子里清晰地出现了他们身穿灯芯绒裤、满身是汗的完整形象来。这些人在城里还有很多,大都住在郊区由砖头、灰泥建成的房子里。“世界混血人种联盟”。
接下来割草机和他们的草坪就要推进到我的山谷里来了。他把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站在窗前迅速计算着他所拥有的东西:马匹、驴子、黄牛、猪、鸡;巨大谷仓里贮藏的谷物,田地、果园里的累累果实。又一个庄稼汉朝房子走过来,他一只手提着鸡蛋桶,另一只手拎着一桶牛油。每块牛油上都印着一束麦穗的标记,并用干净的白布松松地包着。他露出一丝冷笑:一旦受到袭击,他可以死守相当长一段时间。
在南都旅馆里,伊丽莎正在她那间又小又暗的屋子里睡得香甜,小屋的一扇窗户敞开着,从后廊透进微弱的光线来。这间小屋乱七八糟地拉着绳索,纵横交错;成堆的报纸、杂志堆在角落里;所有的架子上都摆放着贴了标签、半空的药瓶。室内的空气里弥漫着薄荷醇、维克肺炎清、香甜甘油的混合味道。黑人女佣来了,她走到这间组合屋下,懒洋洋地爬上陡峭的后梯,然后敲起门来。
“谁啊?”伊丽莎大声回应了一声,马上就清醒过来了,于是起身朝房门走去。她在一件本恩丢弃不要的厚实羊毛衫外面套了件灰色的法兰绒睡袍。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屋子里面纵横交错的悬挂物来回晃荡着,就像海底奇形怪状的海藻一样。楼上,在与门廊相连的那间屋子里,密苏里州来的比莉·爱德华小姐正在熟睡,她今年24岁,是约尼·L.琼斯马戏团里艺高胆大的驯狮员。后来他们在李树街学校后面的山上献过艺。她的隔壁,也就是角落那间通风良好的大房间里住着41岁的玛丽·贝特夫人,她的丈夫很少在家、长年在外面推销药品。这时候,玛丽·贝特在酒精的作用下还在昏昏地沉睡。壁炉架两端各放着一张小小的银框画像——一张是她已经不在身边的女儿路易丝,现年18岁;另一张是本杰明·甘特,躺在房前的草地上,用一只肘支撑着上身,头戴宽边的草帽,把大半个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了嘴巴。同样,在其他客房里,从前到后分别住着:在琼斯马戏团里专卖糖果的康威·理查德先生;26岁的受训护士莉丽·曼格姆小姐;53岁的威廉·巴斯克先生,他来自密西西比的赫提斯堡,是一位棉花商,兼开银行,身患疟疾,与夫人同住在这里。楼梯尽头的大房间里,住着来自佐治亚州维尔多斯塔区的安妮小姐,现年19岁;南卡罗来纳州佛罗伦斯来的赛尔玛小姐,21岁;罗丝·列文夫人,28岁,她来自伊利诺伊州的芝加哥。所有这些人都是绰号为“蜜糖”的艾文斯以及“百老汇美女”合唱团的成员,是受佐治亚首府亚特兰大彼得蒙娱乐公司邀请前来这里的。
“喂,姑娘们!高更佐拉公爵和林伯格伯爵马上要驾到啦。你们到时候可要好好招待他们,让他们玩得开心啊。”
“没问题的。”
“多侍候那个矮个子——他有很多钱。”
“没问题!好啊——好啊——好啊!”
我们通晓开心术,
我乐你乐大家乐。
兴高采烈加刺激,
随时准备齐出力。
我们大家都快活!
在山谷街上,(黑人)“青年会”的正对面,小城阿尔特蒙黑人居住区拥挤的娱乐中心和商业中心地带,在一面贴满海报的围板后面,26岁的黑人摩西·安德鲁最后不辨早晚地长眠于这里了。在他的口袋里,头天晚上还装满了当铺老板索尔·斯坦给他的钞票,以交换他从大律师乔治·罗林先生家偷来的东西(包括一只18K沃尔瑟姆手金表及搓绳金链、罗林夫人的订婚钻戒、三双精美的丝袜和两条男式内裤)。现在他的口袋里什么都没有,他的左手紧握着睡前还在痛饮的半瓶“苜蓿草”牌肯塔基黑麦威士忌,他粗壮的黑喉咙被人用刀子从左耳切到了右耳,整个割断了。这是他的仇人——28岁的杰弗逊·弗莱克拿剃须刀干的。这个人现在正乐悠悠地搂着他俩共同的情妇莫丽·弗斯克小姐,安睡在松树东街她的公寓里。摩西是在月光下被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