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孤儿院(第5/9页)

“我很惊讶你竟能容忍这样的事,”我说道,“听上去,这可不像是天主教的葬礼仪式。”

“确实不是─甚至也不是东正教的,但我相信你都清楚的。”他仍在微笑,“万一事情办砸了,他们还能指望我。别的僧侣根本不愿考虑这件事。”

“那你的妈妈─她知道你要去主持仪式吗?”

“她知道。”他的笑容蒙上一丝愧疚,“当僧侣的好处之一就是,无需经过母亲的同意就能去执行神事。”

“我听说,她对葡萄园的事不是很高兴。”

“是的,这对她是有点难以接受。首先,葡萄园里埋了具尸体,现在有一群人从你们那边跑来─对不起,大夫,但他们确实是从国境那边来的─把果园挖了个底朝天。”他把鼻梁上的眼镜朝上推推,正视着我,“她希望他们挖地的时候我不要接近葡萄园。问题不只是尸体或是葡萄园被糟蹋了,这儿附近的田里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故发生。”我不再折腾袖带,静下心来听他讲。“地雷。还有很多地雷,甚至这儿附近也有,以前的老村子在山头,那儿也有。大部分地雷都清除了,但还有些没发现,要等有人踩到它们才会被发现。牧羊人、农夫或是谁家的小孩为了抄近道会走进没排查的地带。然后,一声炸响,隐患终于消失。”他看着我把袖带和扎绳卷起来。“甚至就在上星期,有两个兹德拉夫克夫的男孩被炸死了。”

一开始我没留心听地名,也可能是没对上号,因为他的读法和我外婆的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我根本没料到他会说这些、会念出这个地名,所以才没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外公的死,安通神父坐在这个小房间里,阳光透过屋外的橘树闪耀地照进来─这两件事碰撞在一起,突如其来,意义不明,直到我理清了思路。

安通神父还在往下说,讲了山顶老村里的雷区,当他讲到邻家地里一颗哑弹时,我问道:“在哪里?”

“就在隔壁。”他说着,指了指窗户。

“不,我是问那个地方,”我说,“你刚才说有个地方的男孩被炸死了?”

“兹德拉夫克夫,”他说。他摘下眼镜,用袍子布擦了擦。“那里比这里还要闭塞,不过那里有个诊所。”他的眼睛有点失焦,抬头眨了眨眼。“那些地雷这些年来都静悄悄地在地里。这事是上星期发生的。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去了洛基科瓦克镇,很晚了都没回家。没想到地雷就埋在他们自己家的生菜地里。”他误以为我的沉默代表惊讶,或恐惧,或犹疑该不该问那两个男孩是否安好。“战争结束都十二年了,那颗地雷一直在他家的生菜地里。”他站起来,掸了掸长袍。“所以说,挖地是个坏事情。”

“有多近?”我问。

“兹德拉夫克夫?在半岛上,”他说,“开车的话大概一小时。”

我说我去弄点糖果来,佐拉信了我,我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回来,她也信了。她想跟我一起去,但我说服她相信:要是我俩都走了会显得我们不靠谱,所以一个人去就够了;我还坚称一个人可以快一点;她问我为什么要车、为什么不步行去镇上的便利店买时,我假装没听到。

布莱加维纳以北的路都是新铺的,铺得很好,很坚实,灌木丛还没有长到上面来,耸立的山壁露出白色石面,荆棘星星点点。一团雷雨云被大风吹得扁平,浮在海面上,灰色的雨云团向外鼓凸,欲图冲破镀着阳光的云层的压制。先驶过科拉克村、格劳格村,向海的山坡上盖了不少新酒店,多是粉色多层建筑,窗户大敞,阳台外的晾衣绳上还挂着被单衣物。接着就看到通向半岛的岔路标志,十二公里,七公里,然后就上了半岛,岛的形状像船的尖头,插入海湾,隔开了海岸和外岛、拍浪的悬崖和松林带。安通神父已经告诉我不出一小时就能抵达兹德拉夫克夫村,可我还是被惊到了─半岛竟是这么近。

如此看来,外公真的是来找我的;但我和佐拉绕了远路,必须先到联合诊所总部报备,然后才能过境,外公却是长驱直入,坐汽车直达,到了兹德拉夫克夫附近,他就没法继续走了。也可能,他通过什么途径听说了两个男孩的事,就决定留下来帮忙。

这两天里,我仿佛被距离隔绝了事实,我不能理解他已经死了,还没有允许自己去假想他死在一个什么样的诊所、谁在保管他的遗物,但现在,这些念头都纷拥而至将我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