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孤儿院(第4/9页)

她把一只黄信封递给安通神父,朝他手边推了推,他却举起双手,拒绝去碰,他说:“回头再说吧。”等他注意到我站在走廊里,我指了指少妇臂弯里的孩子。他笑了,让少妇转身面对我,又扶着她的胳膊肘,让她跟着我进屋。但她摇摇头,扭头就走了,抛下我和神父目送她,走到凉亭时,阳光透过葡萄藤在她肩头留下斑驳的影子,很快她就走上大路了。

佐拉手拿一只空盒子走到我身边。“没糖了,”她把盒子递给我,“干不下去了。”

那时已到午餐的点儿,我们决定抓紧时间重振旗鼓,要发明一套新战略,行之有效的控制秩序。佐拉早就把传呼机关掉了,但那个上午检察官呼叫了她六次,她便先去修道院办公室里回电话,我留在现场整理病历表。贴着邦迪的孩子们慵懒地游荡在午后酷热的庭院里,我把他们赶到阴凉里去,等我回到屋里,看到安通神父已把孩子们的病历表按照字母顺序排好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血压计上,我笑着说,考虑到他在照管六十个小孩,血压肯定偏高。他捋起长袍的袖子,拍了拍手臂,我耸耸肩,指了指座椅。他坐下来,我把袖带套上他的拳头。他有一张瘦脸,显得很年轻。后来,我还从纳达那儿听说,他是那种喜欢把大黄蜂养在罐子里的小孩,他会用卡带里的磁条细心逗弄它们,所以,时常会看到他走在大马路上,黑色的磁条像疯狂的小气球一样飘飞在他身边,在阳光下泛出张扬刺眼的反光。

“我听说你今早在葡萄园里引发了一场骚动。”他说。

我想承认自己和迪雷说话时有些挑衅的意思,也想好了自己的辩护理由:我听他的小女孩咳了一整晚。可是,安通神父没等我回答就兀自说了下去,他说我摸黑进了葡萄园,“你把他们的魂儿都吓没了”。我正要把袖带扎紧在他的上臂,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话里的“魂儿”。他在微笑:“想象一下:你正在掘尸。你已经挖了几天几夜了。天还没亮,你以为就快找到自己想掘出来的东西了,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分明像是披着白色的裹尸布,你可不是要吓一大跳嘛。”

“我掉进了一个土坑。”我说着,把听诊器戴上,把胸件推到他胸口。

“这事儿在镇上传开啦,”他说,“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我会想:我为什么强迫亲儿子去挖一具我亲手埋下的尸体?”

他看着我,好像不知道该不该信任我,因为他不得不说些什么。他坐着,长袍垂在两膝之间;我站着,正给袖带充气。然后,我放开气门,看着指针回落,听着从他血管里发出的撞击声。

“你知道,我们这儿有一种说法。”

我不知道。

“说的是孤魂野鬼。”他说,“他们称之为‘魔罗’。幽灵。”

“我们得再试一次。”我要从头再来。

“那具尸体的事儿震惊了每一个人,但他们忘了魔罗在我们这里已存在一百多年了。我们在死去的亲人墓前放上硬币和供品,因为要魔罗收下。村里人都说,你们那些掘地人村里的老巫婆知道我们有魔罗,所以她才叫他们过来,为这具遗体补办法事。”

“她怎么会知道的?”

“都是风言风语传的呗,”安通神父说,“我不想假装自己把这话当真。”

我也不把这当真;迪雷和他的家人住在本城郊外,我们那里也有不少魔罗之说,都是些子虚乌有的鬼魅游魂,没几个人亲眼见过,却要活人们在墓前上供,而那些供品最后都不可避免地被墓园管理者或吉卜赛流浪汉揣进腰包。

“那么今晚会有什么法事?”

“我不太确定。”他说,“迪雷说,巫婆吩咐他‘洗净骸骨,带回尸身,把心留下’。”迪雷是私下里把这套仪式反复讲给巴尔巴·伊万听的,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一星期就传得街头巷尾都知道,杂货店里的主妇们为此交头接耳,拱廊商场里游荡的小娃娃编出了邪门儿的打油诗,经过葡萄园回家的醉汉更是口无遮拦。

“就连你家的鹦鹉都知道,”我说,“当然,你肯定清楚,在那儿埋了十二年的尸体里面是不会有心脏的。”

“这与我无关。”安通神父说着,笑容渐消,“他们请我去监督,我会去的,但是,除非魔鬼本人今晚从葡萄园里跳出来,否则,那具遗体会怎样并不是我要操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