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18/25页)
男人们在修理栅栏,孩子们和妇女们把垃圾扫成一堆堆。整个俄罗斯大地,处处都点燃起了春天的篝火,和以前一样,这是在整理土地,就好比是盛大节日到来前收拾正房。怀念牧场的牛群哞哞叫着,在撒娇。在雪融后露出地面的上空有雄鹰翱翔。云雀发出脆铃一样的叫声。鸭子笨拙地跌入宽谷。
爷爷和奶奶早已不在人世。他们的菜园可能也已不复存在了。房子也没有了。桃花汛到来时,把房子冲到了悬崖里,房子那满是皱纹的正面撞到了被河水冲刷过的石头上,到头来只剩下了一些破旧的碎片。牛群不再撒娇。小猪也不再在草地上撒欢。马匹也不再在田埂里蹒跚了。村子里没有马匹了,机器取代了它们。
可为什么过去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都音犹在耳呢?为什么印象竟如此清晰呢?心儿为什么飞呀飞,飞向难以忘怀的远方呢?……一生一世地飞翔,尤其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无论如何也不能降落到大地上,时时处处觉得是在经历着生活中的某种变故。尽管本来已经知道,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在轮回,在这个圈圈里的一切都是由合理的顺序所安排决定了的:春天的篝火和整地后,接下去就开始了田间劳动:人们耕地、耙地、种庄稼、种菜。随后就开始出苗。于是刚刚进入发育期的土地,一次再次地用创造出来的奇迹使世界震惊,它吃力地呼吸着,平静地生育果实和粮食。
小鸡雏在院子里唧唧叫着,通过它们的鸡妈妈还是鸡雏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的秘密通道钻到菜园里。妇女们凶狠地叫骂,习惯地追赶它们,弄得这些小鸡到处翻飞。钻到衣服下摆里的黄蜂在姑娘们播种或者薅草的时候,咬了某位姑娘一口,姑娘在菜地里到处跑,把菜全踩烂了。一位爱开玩笑的小伙子死皮赖脸地要把蜂刺从黄蜂蜇过的地方给拔出来。和女孩子开玩笑是会招灾的。由于开了这样的玩笑,上帝专门惩戒了这个小伙子:割草的时候,让一只凶恶的胡蜂落到了大钐刀上,由于割草人的罪过而落得走投无路的胡蜂把这个爱开玩笑的小伙子的脸蜇了一下。于是,姑娘们排队前去亲吻这个小伙子,总算是用这种久经考验的方法治好了蜂蜇的毛病。所有别的年轻人都非常羡慕被胡蜂咬了一口的同伴,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被什么甲虫瓢虫之类咬上一口。
是啊,如果命运也赐予我们小男孩这样的喜悦,该有多么好啊!他会一躬到地的!但是命运对他更大度一些。他在童年时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别人在成年生活中也不一定领略到的幸福……
小男孩蹲在地上,透过地界间的草丛窥视着自己最主要的秘密。草丛像是密密麻麻的陡直的雨帘,中间透出了一丝光亮,那是通向邻居家的小径。野蒿之间有一条通道,上面已经封了顶。暗淡的光线反射出来,有许多条条反光。
就在那里,在邻家小屋的窗子里,在灯光照耀下,有一个小女孩正在梳头,头发泛着白色、蓬松,像是蒲公英绒毛。看不见小女孩,也看不见窗子。但小男孩知道,这是刚刚给小女孩洗过澡,她正对着一面旧的大镜子梳头。镜子几乎占据了两个窗户间的一面墙。镜子静止的深处有繁星游动,那是像蟹子一样的甲虫。蜘蛛在角落里翻动着,如同是在微霜扫过的草上爬行。
从那里、从不可测及的深处、从植物丛中、从那些白色的和不动的植物当中,有一个小女孩在接近。她额头很髙,身材清瘦,嘴角开阔鲜明,一双大眼睛,略微有些突起。长这样眼睛的孩子多半是天花在手上留下了印记。小女孩在用梳子梳理头发,头发披散在瘦削的肩头,在突出的弧形锁骨上,头发闪烁着星光,简直能够把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这位小女孩出现在小男孩的生活中,纯粹是一种令人惊愕的意外,就好像是有魔法的女人迷惑住了他一样。有一天,他正在菜园后面做事情。就在深坑旁边,可能是在挖百合,也可能是在削哨子,也许是在薅肺草,也许是准备去捉梅花鲈,把麻纤维拴在栅栏上想捻成钓鱼线。忽然间,他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头,看到了她。
一个身穿蓝连衣裙的小女孩在宽谷的那一边站立着,哭泣着;宽谷里浑浊的水已经快漫到了谷顶。小女孩的脚下枯草衰败,已经有新草萌生了。一股忽然穿透了全身的怜悯使小男孩的心收缩起来:小女孩脸颊流下的泪水珠实在太大了。泪水全都集中在皱起来的红嘴唇上,显得不太美观。而且小姑娘长得精瘦,实在太瘦了。她大概有病吧?小男孩就是对病人充满恻隐之心,因为他自己整整一个冬天病得不轻。小女孩手里捧着一束和她的连衣裙颜色相同的蓝色花朵。花儿有些白色斑点。小男孩仔细看了看,分辨出了小女孩的连衣裙上也有一些小碎花,而且有白滚边,只是洗褪了色,白颜色也被染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