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17/25页)

从那个夏天起一直到现在,在这个遥远的村子里,南瓜便流行起来。因为它们大腹便便,奶奶也把它们叫做“不顾不管”的家伙。奶奶对这些讨人喜欢的黄腰身的圆家伙爱不释手,她还说,应当为市场上那位不熟悉的小贩祈祷,感谢他把这样稀罕的种子卖给了她。“让它生长吧!让它撒欢地长吧!”老奶奶把这种能长出大南瓜的种子分赠给乡亲们时这样高声说。

战争期间,南瓜粥着实地搭救了村里的乡亲们。曾经把这种粥当作甜食给孩子们吃,给自己的孩子和疏散来的孩子们吃。南瓜粥可以帮助病人复壮。直到现在,小男孩的劳动家庭还不时到市场上去买两只南瓜,为了调节一下饭桌上的花样,做上一锅加了牛奶、玉米和南瓜的粥,一面吃,一面回忆起奶奶。“她可是一位种菜的能手!”村里人都称她为“菜把式”。不时有人托她去栽种一些特别难弄的蔬菜。村里没有人能比得上老奶奶,她最懂得哪些菜能够在一起生长。

如果菜园仅仅是养育了小男孩,让他吃饱喝足,给了他力量和生活乐趣,给了他初步的劳动技能,因此菜园才令人难忘,那么小男孩当时就会怀着崇高而圣洁的感情记住它,他的心会像现在一样激烈地跳荡。而现在,在整个伟大的俄罗斯,只要是有人群居住的地方,在积雪消融,大地袒露出胸膛之后,院子后面、村子四周、田边地头、郊外空地、山脚下、铁道旁、沼泽地和沙壤土里、江河湖泊四周便到处都有被剖开了的方块地。

现在,农忙开始时,已经不再举行祈祷仪式了,也不再从丰收女神得墨忒耳的圣像旁取圣水浇洒土地了,更不借助于在菜畦里偷偷放上一根小木棍来对黄瓜使用符咒了。现在的菜园本身已经变成了令人疲乏不堪的生活的附属物,特别是对于那些城里人。拿着铁锹、草耙,背着口袋,乘坐挤得满满的电气火车、公共汽车或者步行,城里人不得不去郊外耕种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土地。

但是,人们是不能丢掉土地的,土地有一种伟大的习惯力和吸引力。对土地怀有一种信念:要是忽然发生了什么灾难该怎么办呢?歉收?干旱?或者又发生了战争该怎么办呢?(但愿不要如此!)那时能够依靠谁?依靠什么呢?依靠土地。土地从来不出卖我们,从来不欺骗我们。它是我们的乳母,它宽恕一切,它也从来不记恶仇。

小男孩在挖掘菜园里的土地,使劲嗅着草茎淡雅的香味,烤马铃薯的味道和其他草的种种气息。他依稀看到了河岸边似乎是在飘摇的小屋、小屋后面的菜园,还有被严冬的酷寒和劲风摧残得枝条褴褛的野蒿草。澡塘后面的深谷下面的积雪仍然泛着淡灰色,草全都变成了 “无花果”,连瞎子也知道这是荨麻。菜园里身穿白衣服的老妇人、孩子、姑娘们散散落落,正在把去年的秸棵茬子搂到一起,把冬天的垃圾秽物扫到已经快填满的坑里去。他们唱起了歌,可歌声又戛然而止。他们朗声笑着,讲述着什么事情。春之大地散发出淡蓝色的雾霭,还不时有热气和绿颜色伴随着呛人的烟气升腾。

早在二月份就把菜子种到了小草房的箱子里。籽种还要先在旧的容器里浸湿,要把土豆先种在土地,让它们长出苗来再移栽;奶奶也还把蒜种分成一瓣瓣的,这样便于栽种。葱也要分出不同的等级——奶奶失明了,腿脚也不好使了,她用手摸着做事情。她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劳作。

爷爷坐在杨木杆上,杨木杆的砍伐断面渗出了湿乎乎的黏液,它们是从森林里运来的,要用这些木杆补一补坏了的围墙,替换已经糟朽了的小横杆。爷爷就坐在杨木杆上,手里捻着已经稀疏了的小胡子,这把胡子是他在前线作战时蓄下来的,他同时还吸着烟。他非常喜欢这样:一面吸烟,一面观赏马儿。也许他并没有观赏马儿,而是在瞭望顿河左岸的故土。当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剽悍哥萨克的时候,他从顿河驰骋而来,和部队在一起,本来的目的是想要征服什么人,但是他自己却被一个快活能干的西伯利亚女人给征服了,永远地留在了这块北国的土地上。

浑浊的溪流从山顶上分不同层次奔泻下来,刮破了冰块,而冰块被底部的污浊吮吸过之后,已经是遍体疮痍、萎靡不振了,好似存放时间过久的发面团。宽沟和缓坡里银莲花花开遍地,洁白一片;紫堇草毛茸茸,黄花九轮草伸展起金色的触须呼吸春天的气息。而猪菜花和百合花,你可以任意采集许多,尽情享受它们的富于脂肪的鳞茎。自家的和别人家的孩子都聚集在爷爷的周围。他们在挑选杞柳树条,割好之后编筐用,他们还用柳树条削哨子,吹起来发出吱吱的响声。小鸟儿也不甘心落后于这些小孩子,它们也各自啁啾鸣叫,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