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16/25页)

各种水果、西瓜,各种含糖分的果实和食糖,在小男孩的故乡都是由芜菁甘蓝、甜菜、胡萝卜熬取糖浆来代替的。方法十分可靠。这里还有许多浆果,多得难以悉数。有的夏天,每一家的家人倾巢出动去采集浆果,根本不是用篮子,而是用大筐把浆果运出泰加林。奶奶时常说起,当小男孩失去了双亲没有人抚养的时候,把他放在摇篮里带进了泰加林,就把摇篮挂在松树枝杈上,放在露天地里。小男孩呼吸着泰加林里的空气,心神安然,往往不自觉地入睡。采浆果的人们采光了一处之后,又把摇篮挂在另外一棵树杈上,而他这个傻孩子,甚至没有觉察到这种“转移”。有的时候,忽然一觉醒来,哭上两声,人们便把浆果碾成碎末,塞他的嘴里,他心满意足地有滋有味地吧嗒着小嘴巴。有时候,黑果越橘弄得他满嘴满身,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我的小男孩曾经和部队一起到过国外,见识过侍弄得很好的小型菜园,那些地方每寸土地都派上了用场,使用得恰到好处。有时候,是用有益的灌木代替护墙。那是些野生的苦柑橘,籽实像俄罗斯悬钩子一样的石榴、瓜子黄杨、有斑点的黑葡萄。在高耸入云的山崖阶地上,也会看到另一类的“菜园”。那里的土是用袋子和篮子运上山的。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黑心的歹徒趁着漆黑的夜色,把这样的“菜园”完完全全一点儿也不剩地偷走,包括可怜的收成和全部的土壤,使得山民一家人面临被饿死的威胁。

在那些遥远的地方,那些大得如同球一样的罂粟头,足有一普特重的芜菁甘蓝使他吃惊非浅。他从一棵马铃薯秧下掘出来的马铃薯足足装满一小桶,他就着一种人称“夫人的手指”的细长型西红柿喝光了每天发给战士的一百克烧酒。他吃过辣得眼睛流泪的紫葱。这种葱能够给马铃薯烘饼当顶好的作料。恶作剧的时候,他用自动步枪向抱不动的大西瓜射击过,他也欣赏过万紫千红的花园美景,甚至亲眼见识过黑玫瑰和木兰王开花。也还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在已经无须再加以隐瞒了:他曾经匍匐前进爬到比萨拉比亚的葡萄园里,不知为什么在那里停留了一整夜,同一位黑皮肤的摩尔多瓦女人在一起榨制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葡萄酒。

但俗话说:身在顿河纵然好,总还不如自家强。小男孩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菜园,那个被长木杆和野蒿草隔离起来的菜园,那个蔬菜很难成熟的菜园——早来的霜冻总是沿着峡谷袭来,令蔬菜不寒而栗。就在这个菜园里,小男孩看见过彩虹。彩虹的一端起于绿色的菜畦地里,另一端夹在岩石壁立的峡谷中。彩虹全是由五颜六色的粉层组成:有罂粟红、葵花黄、胡萝卜缨绿,还有一种颜色是捉摸不定的和难以分辨清楚的。当小男孩睁大眼睛潜水的时候,他看到过这种颜色,这是无声王国的颜色,是娇嫩的淡蓝色,蓝得透彻晶莹。是的,就在这个魔法笼罩的王国里居住着无固定形体的人鱼公主和一批天真无邪的长着翅膀的小天使,它们都是绘制在奶奶的圣像上的。

小男孩并没有感受到自己这是激情迸发,他径直向彩虹跟前走去,响应着彩虹的呼唤,但是迷惑住了他的彩虹却向地界处逸去,落在了野草里。小男孩被荨麻刺伤了脚却全然没有察觉,他来到了地界旁边。这时候彩虹已经退到了栅栏后面,跌入宽谷里了。伤心的小男孩收住了脚步——他永远也追不上彩虹,他也触摸不到彩虹。彩虹,这是一个美丽而又不可能实现的梦幻。

村里菜园也发生过这样的奇迹:奶奶带回来的菜子长出了一种植物,开出了橘黄色的湿润的大花。这种植物像条绿蛇和荨麻纠缠在一起,然后又越过荨麻爬上了围墙,再从围墙上沿着澡塘的一角爬到屋顶上,已经快蔓延到烟筒上去了。还能够爬到哪里去呢?只有上帝能知道。这时候夏天结束了,出现了第一次夹着冰霜的朝寒。这个善于钻营的怪东西停止了生长,枯萎了,顷刻间变得死气沉沉,长满了皱纹,毛茸茸的花茎冻得像凝胶一样透明。曾几何时簌簌作响的成了要不得的碎片。这时候,一个黄肚皮的圆东西被从深垄沟里发现了,它像澡塘里的锅一样大小,身上起着棱。小男孩和成年人们全都大吃一惊,—个个兴奋得不得了。小男孩又在菜畦的叶子底下偶然发现了两只大南瓜,它们是椭圆形的,也有棱突起,就好似洗衣板。小男孩吃力地把这两个白皮的脏东西夹在腋下向家里走去,活脱脱是采到了大金块的幸运的淘金者。深秋时,当苍耳变得稀疏并且落到地界上的时候,在菜园外面,快要到宽谷的地方又找到了另外一颗南瓜,但是这颗南瓜瓤子已经被到处钻来钻去的小鸡给叼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