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19/25页)

小女孩站立在两大块厚冰之间,她的面前尖尖的红柳树梢刚刚露出水面。柳树处处抛洒柳絮,沿着桦树林处处泛起绿色的泡沫。山楂树在缓坡上开花。桦树林里冬天曾经有过一条通道,雪橇把桦树皮都给刮破了。小女孩的头顶上阳光照耀。有一只小黄鼠直立在一旁,它对着小女孩吱吱叫着,也许是在咒骂她,也许是想吓住她。被运到谷地里来的粪肥已经被水冲刷过了。粪堆上一群麻雀在斗架,它们扭做一团,一起滚落到冷冰冰的水洼里,又马上分别飞向各处,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各自晒干自己的小喙。一个小伙子和一位农夫在深谷里缓步徐行,拖着一张单网。农夫喝醉了,东摇西晃,摔倒在水里,像被烧伤了一样大声号叫。深红色的衬衣好似血污的皮囊晃动着。小伙子不连贯地吼叫着:“使劲,往下拉!沉底!别弄乱了网!喝多了,真糟!快,往下拉!”

宽沟里面灌了浅浅的一层水,从山上不规则地流下的水流,旋转着泡沫,夹杂着垃圾。在嫩草丛生的地方许多拟鲤鱼产了卵,农夫和小伙子想要用一张小网捕鱼。小女孩不清楚他们的意图,哭了起来,不住地央求说:“好爸爸,别掉到水里去!亲爱的爸爸,千万别淹着!哎呀,我的好爸爸呀!……”

农夫和小伙子是不是捕到了拟鲤?他们是不是到了宽沟顶?还是弄乱了网,把渔网挂到水下的树干上撕破了,小男孩已经全然记不得了。但是他却铭记住了穿连衣裙的小女孩,她手里拿的是一束鸢尾花,这些花生长在宽沟那边,在蚂蚁窝旁边;他铭记住了小女孩涕泪涟涟,反复重复着一个词:“好爸爸”。村里的人们都不使用这个词儿,听起来不习惯,甚至有点儿可笑,但是这样的称呼包含着善意和亲昵。总之,这个小姑娘在小男孩的心目中占据了永恒的位置,而且整个一生都和他在一起,和那些触及他视力、听力的细节一起存留在他的记忆深处:大冰块上部肮脏不堪,往下滴着水珠,把一个个玻璃似的铅笔形状的水柱摔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水流奔向河口,冲刷着疏松的深谷;手搭凉棚的放牧人也在观看打鱼人;山楂树在小女孩头顶上盛开着鲜花;黄蜂把她的头和小白花混同了起来,蜂刺一个劲地在小女孩毛茸茸的头发上绕来绕去,还有小男孩卡在喉咙里的呼喊:“当心叮着!”

小女孩是和父母一起来到这个村里的。她父亲承包了烧石灰的工作。他们的家就住在小男孩家隔壁。小女孩自然是要和一群小男孩在一起玩耍的。但她既没有洋娃娃,也没有其他玩具,只有一条洗过多次的蓝色连衣裙和褪了色的玫瑰色丝带,扎在蓬松不整的头发上。小女孩在河边捡了些小石子,向小石子吹吹气,用舌头舔了舔,然后展示给大家看:瞧,多么美丽!村里的男孩子们还不善于理解他们周围的美学范畴,更不必说石头子儿有什么美妙可言了。不是每天脚底下都踩着石子嘛!于是他们赶开了小女孩,把她叫做“小瘦丫头蛋子”。小女孩低垂着扎了蝴蝶结的头,自己一个人去了宽沟,采集了各种各样的花,编成了花环,把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试来试去。人们知道,试戴花环的孩子不会活得很久。小女孩总是唱些悲伤的歌曲,本地人不会唱这样的歌。她的歌声动听极了。小女孩幽怨的歌声,小女孩的“不抵抗邪恶”,还有她的那些被认为是不祥的花环,那些却是像天使一样圣洁的花环,打动了村里人的铁石心肠。“看来这是个不幸的孩子!”村里的小姑娘们同情地说,像婆娘一样叹着气。她们接受了这个新来的小女孩玩两口子过家家的游戏了。

小男孩当然马上就想到了他肯定是给这位新来的小姑娘当“丈夫”了。她也是那样瘦削、病弱、不幸。小男孩表示反抗,坚决拒绝了“小瘦丫头”。小姑娘一下子变得无依无靠了,她简直不知道该怎样生活,因为没有“当家人”,世界上任何妇女都生活不下去。小男孩虽然固执,爱争辩,但是却很善于体恤人。他不会长久地折磨人。他叫了一声表示同意,便吩咐“女主人”赶快去干家务活,还告诉她不许和别人家的“男人”胡闹,不然就会给她好瞧的……说完他自己拿起镰刀——实际上那只是玻璃瓶子碎片——去“割草”了,并且垛了一个“柴火垛”。

女孩子们在废弃的房架子里玩过家家的游戏,俄罗斯的每个村庄里都有这样的房架,它们是被什么人遗弃不用的,好像是故意留着让孩子们捉迷藏或者做各种儿童游戏似的。女孩子等待“当家人”“下工”回来,她们用泥巴做了“油炸饼”和“奶渣饼”,用草做了“被褥”。小男孩的这位“家里人”幸福得发了疯,把各种各样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井井有条,使得其他的女孩子们全都吃惊地大叫,并且开玩笑说,她的“那口子”可比不上她,说她的小男孩长得太干瘪,不水灵,“既不出毛,也不产奶”。“这有什么?这有什么?”她在为自己的“当家人”辩护:“但是他人特别老实,不胡闹……而且不喝得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