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冰激凌店的厨房里(第8/11页)
我跟古斯配讲了我在芝加哥时,访问了华丽一英里大街上的一座摩天大楼,诗歌基金会的总部就在那里,负责掌管露丝莉莉的捐款。
“露丝莉莉是谁?”
“是一个给《诗歌》杂志寄了一辈子诗作的女人。虽说那本文学杂志规模不大,却从来没有发表过她的作品。不过她每次都会收到编辑约瑟夫·派力司寄来的信。每拒绝一部作品,他都要亲手写一封信。87岁那年,露丝莉莉给杂志社捐了两亿美元。”
“你去芝加哥干吗?”
“我要给诗歌基金会的董事会做个演讲,董事会由芝加哥文化界的二十个名人组成,共同守着那两个亿的捐款。主席没有到场,飞去纽约了,通过一个小盒子来参加会议。那是一个正方形的扩音器,摆在会议厅正中间的桌子上,跟电影里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他们对我的计划很感兴趣,可就是拿不出预算。”
古斯配还从我这里了解到在中国黄山由四个朋友举办的诗歌节,曾经那四个朋友一个星期中没有一天不是醉醺醺的,喝醉了就开始写诗。后来四个人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过浪漫,而且也赚不了钱,于是七天就变成了三天,剩下的时间用来创业:有人开了一家出租车公司,有人开了宾馆,有人开了餐厅,最后一个开了一家剧院。那些创业赚的钱就用来邀请世界各地的诗人,前来参加他们举办的诗歌节。由于经济上的独立性,中国政府无法干预,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这场诗歌节的存在。机票、翻译、旅行,甚至足部按摩的费用都是他们自己掏的腰包。网络上找不到任何跟诗歌节有关的信息,现场也没有观众。诗人们来到著名的花园里,站在一棵孤单的松树前,又或是黄山的悬崖峭壁上,朗诵作品。四个朋友面带幸福的微笑,倾听那些动人的诗句。
“那你住的酒店是什么样的呢?”
“是新安国旅。”房间里的写字台上有一包玫瑰味的餐巾纸,椅子刷成了青花瓷色,窗外是一座小桥流水的花园,花园里种着修剪平整的小树。每天早晨八点半一个女人便拿着笤帚在草地上扫起来。
麦德林诗歌节结束后,我就动身前往巴兰卡维梅哈,和四个诗人坐在一辆密闭的汽车里,司机的腿上摆着一把自动步枪,紧跟其后的汽车里也坐着两个持枪的人。我们正在去一家最大的炼油厂的路上。早上五点,工人们全都聚集到一片草地上。六百号人,一千两百只黑黑的手。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诗人们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朗诵起来。
古斯配听了两眼放光,仿佛自己也成了工人中的一员。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辞藻诗句涌入他的耳朵,搅乱了他的灵魂。
奥斯卡·王尔德曾经为科罗拉多州莱德维尔的煤矿工人们朗诵过,他并没有选择诗歌或是他一生中创作的唯一一部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而是穿着天鹅绒西装,朗诵了本韦努托·切利尼自传中的一段。本韦努托·切利尼是十六世纪意大利的艺术家,曾经羞辱过牧师和皇室,拜访过风尘女子,还杀过几个人。煤矿工人沉浸其中,接近尾声时大声呼喊王尔德明年一定得再来,接着给他们朗诵切利尼的自传。
古斯配也想接着往下听。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和卢卡之间的交流很少。要是我在店里,有时候他会坐到我身边,有时候会把我叫进厨房里。我问卢卡古斯配最近怎么样,在学校表现如何,有没有交女朋友。卢卡一边工作,或者一边喝咖啡,一边回答我的问题。有时候也会主动告诉我跟古斯配通过电话,古斯配让他向我问好。我们都在避免一些问题,一场真正的对话。跟之前那十二年比起来,这已经算好了,可是我们之间的话仍然不多。我们不愿听对方讲话,因为会产生一种嫉妒。比如古斯配在维纳斯度过的冬天,我和他一起去草地里散步的春天。那时候卢卡正在鹿特丹的厨房里,弯腰做冰激凌。
如今那些曾经沉默的故事把我们联系起来,我们仔细地去倾听每一个字词。然而有些事,卢卡仍然不愿知晓。
我给古斯配朗诵了雪莱的诗。十五岁那年,就是那首诗颠覆了我的世界。“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爱人;灵魂也如此,只容得下一个想法。一生只有一个目标的人,便失去了永生的机会。”那年古斯配也是十五岁,还留着短发,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我。也许当年第一次听到这首诗时,我也是这种表情。后来他终于说话了,只说了一个词:“好美。”这一切卢卡一个字也不想听到。
他总是说:“别拿那些诗句来烦我。你就不能不提诗歌吗?”
对于古斯配喜欢的诗人我只字不提,他们的作品古斯配倒背如流。有一次羽勒池·德勒德尔坐在冰激凌店外面,古斯配请他在诗集上签名。德勒德尔写道:“致古斯配,咖啡很黑,冰激凌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