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冰激凌店的厨房里(第10/11页)
“他要爬巨石山。”我对卢卡说。
一开始卢卡没什么反应,后来便笑起来,那个固执的儿子拉着叔叔的手,仿佛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和卢卡都看见了古斯配,都用力地拉扯,又使劲摆脱,直到锁链崩断。
秋天到了,天黑得越来越早,再过几天冰激凌店就要关门了。街上的行人穿上了外套,树上的叶子黄了。只有在周末才有人来店里排队买冰激凌。今年秋天不算坏,几乎没怎么下雨。
“我们这么谈论他,就跟他死了似的。”卢卡说。
“他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
“我问你话呢。”卢卡说。
我本想保持沉默,就跟以前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一样。然而卢卡并不罢休,不停地重复着问题。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回荡在厨房里的瓷砖之间,也是同样的白瓷砖,见证了古斯配和卢卡无数次的争吵。
“因为我是他的父亲。”
这时厨房一下子沉默起来,冰激凌机器也仿佛安静下来。慢慢地声音又回来了,是刮刀的声音,冰激凌又开始轻声耳语。卢卡张开了嘴巴,我以为他会“爆炸”,不过他并没有生气。
“我就怕你会说这个。”他说,“不过我希望你是对的。”他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继续说,“我不能没有他,索菲亚也一样。”
也许我可以没有他,也早就习惯了没有古斯配的日子。从他出生起,对我而言就一直是一个远处的小点点。只要我集中注意力,就能看见他。就和母亲跟我通电话时,我能看见卢卡在店里干活的场景是一个道理。这一切发生得很自然,跟记忆有关。
要是卢卡听见了,又会说我是在编故事,好填补空缺,填补一个很大很大的洞。
尽管如此,我还是看得见古斯配,看见他走在墨西哥、米却肯和科利马的大街上。又或者是在查卡华白色的沙滩上,只见鸟儿一头冲进海浪,叼着一条鱼又飞回了空中。小点点越来越远,是一个寻找永恒的夏天的冰激凌人。
会因为我是他的亲生父亲,就更了解他吗?还是我们俩对他的了解都不透彻,因为我们都只认识一部分的他?
“有时候我在想,在他出发前,我就已经把他弄丢了。”
同样的话我也可以说,我就从来没有拥有过他。
有时候我在想古斯配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就跟索菲亚的母亲一样。
我和卢卡都是四十好几的男人,脸上出现了皱纹,头发稀疏,牙齿也开始退化了,然而比起二十年前,我们却越来越不像。卢卡越来越重,越长越圆,肩膀很宽很结实,他有的肌肉我却没有。而我很苗条,跟卢卡比起来简直是瘦弱。时间让我们之间的差别越来越大,不同的不再仅仅是皮肤的颜色。卢卡走起路来,背是弓着的。
在离冰激凌店不远的西十字码头,开着一家贝纳利肉店。年长的摩洛哥屠夫已经退休了,他的儿子们接手了肉店,在这之前也一直在店里帮忙。然而,他的大儿子却成了作家,发表了几部小说,其中一部还成了畅销书。大儿子搬去了阿姆斯特丹,过上了忙碌、充满梦想的生活。他经常出席新书发布会,身边围满了在出版社工作的年轻女子,每天都睡得很晚才起床。有时候大儿子乘火车回鹿特丹,我偶尔也会看见他和一个弟弟坐在冰激凌店外面。卖肉的弟弟皮肤苍白,就跟厨房里的日光灯似的。头有点秃,瞧那身材就知道他力大无穷,也说明了卖肉的工作有多么沉重。他的哥哥呢,皮肤黝黑,戴着一顶嬉皮的意大利鸭舌帽,身材健硕,跟马拉松运动员有得一拼。两人一个很疲劳,另一个充满了能量和计划。一个如牛,另一个像骘。
有一次古斯配招待了兄弟俩,帮他们点了冰激凌,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玄妙。
他一边挖冰激凌,一边对索菲亚说:“看那两个人,跟爸爸和卓凡尼叔叔简直一个样,只是年轻一点、是摩洛哥人罢了。”
索菲亚听了笑了起来,古斯配继续说:“那个戴帽子的应该在跟你调情,瞧他那看你的眼神。”
“他很帅。”
“他弟弟呢?”
索菲亚没做声,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想了一会儿,才说:“我看啊,另外一个很害羞。”
“你觉得我像他们之间的哪一个?”
“你跟他们不像。”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索菲亚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问,你觉得我更像卓凡尼叔叔还是更像爸爸?”
索菲亚紧紧握着勺子,不然勺子就会从手里滑落下去。“你像我。”她一边说,一边挤出微笑。
“大伙儿都觉得我更像卓凡尼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