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冰激凌店的厨房里(第11/11页)

古斯配看着母亲,而她的眼睛却看着下面,盯着柜台里的冰激凌。

“你不觉得吗?”他问。

索菲亚看着他,说:“要是你从早忙到晚,整个夏天都辛勤劳动,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就自然而然像你父亲了,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操心。”说完,索菲亚继续给卖肉的弟弟和作家哥哥挖冰激凌。

索菲亚,我童年里的童话公主,那个出现在大雪里的女孩,那个把我迷倒的女孩。她和我的弟弟结了婚,却跟我有一个儿子。她维持着家里的和平,把家人凝聚在一起。现在,却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一切从八月中旬开始,就在古斯配出发后的一个星期。一开始索菲亚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从十一点到十一点半,再到十二点以后,接着就整天待在床上。卢卡说这就跟怀不上孩子那会儿一样。历史再次上演,而这次却没人能接替她的工作。古斯配走了,卢卡已经要负担两个人的活儿,而莎拉取代的是母亲的位子。没办法,卢卡只好请了个学生在夏末和秋天的晚上来帮忙。有时候我看见那个男孩站在柜台后面,或是店里店外走进走出的样子,就跟一个迷路的孩子,被一个陌生人家收养了似的。而那个家已不再是个家了。

父亲在维纳斯的地下室里用铁块做爱心,母亲在厨房里研究天气预报,古斯配在美国的某个地方,卢卡在鹿特丹做冰激凌,我明天出发前往爱沙尼亚。

那个曾经把全家人凝聚在一起的女人躺在一片黑暗中。卧室的门一直关着,里面很热,空气无法流通,索菲亚把头埋在被子里,那头长发似乎再也不会发光。不管卢卡说什么,都无法把她从那个沉睡王国中拉出来。房间里很闷,要是卢卡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索菲亚就会在被子里尖叫起来,仿佛沉睡中发出的叫喊,几乎听不清她究竟在喊什么,直到卢卡离开房间,才又安静下来。她不回答卢卡的问题,卢卡也不可以碰她,没办法安慰她。

我走过红白相间的遮阳布,走进了店里,走过柜台和收银台,走进通向楼梯的门,没人问我这是要做什么。莎拉站在柜台后面,无聊地看着外面。卢卡在厨房里,获得了他的允许,我才上楼的。他说:“你曾经创造过奇迹。”说完便继续干活儿。

当我上楼打算让索菲亚怀孕的时候,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的。当我去她那儿看我刚出生的儿子时,是飞奔上去的。这次我并不需要去三楼,可是爬楼的时间却变长了。我紧紧地抓住楼梯扶手,听着鞋子下面的台阶发出的嘎吱声。我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哪些义务要去完成,为什么没有转身穿过遮阳布,自动消失。

来泽的诗句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你能让时间和人们都回来,然而我却怀疑奇迹会不会重演。索菲亚不会再穿着牡丹花的裙子,不会再为我打开门,脸上不会再有红晕,那头金发也不会再编成辫子。这次她会嘴唇干裂、眼袋浓重地躺在床上,脸上毫无神情,被悲伤折磨得精疲力尽。她在等古斯配,只有他的归来才能化解她的悲伤。

我穿过客厅走向卢卡和索菲亚的卧室。桌上还摆着晚饭时的盘子和杯子,苍蝇在剩菜上吃得很欢。灶台上摆得满满的,水池里还有煮煳了的锅子。看起来饭早就吃好了。卢卡不能没有索菲亚,而冰激凌店不能没有古斯配。也许几个季度问题不大,可以请人来帮忙。可自始至终还是得有个儿子来继承这一切。

古斯配出生的那天,冰激凌机器停止了转动。而现在,机器可能要永远停歇下来了。

我抓住门把手,还待在屋外。门后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被子稀里哗啦的声音,没有咳嗽声,也没有打呼声,索菲亚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听我的,不知道我的话能不能把她从麻痹中唤醒。我们都了解人们的内心吗?都知道该如何遗忘痛苦,再次燃起希望吗?

这时我按下门把手,打开了门,门吱嘎响了起来,一股热浪向我扑来。屋子里很黑很沉寂,走进屋里的那一刻我晕头转向,身边的一切都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