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里唯一的想法”(第7/9页)
每次走进店里,都能透过厨房门上的小窗看见弟弟在厨房里忙活。右手握着的冰激凌勺就跟一个巨大的阳具似的。弟弟还没尝过禁果的滋味。
冰激凌店是他的未来,曾经也是我的未来,是一条铺好的路。本来我们会像托法尼的兄弟一样,接手父母的冰激凌店。后来两兄弟有了妻子,其中一个帮另一个开了一家自己的店。我父亲和他的弟弟也有着同样的经历。
天刚黑,我把围裙挂在了一张椅子上。最忙的时段已经过去了,今天生意不错。
“你要去哪儿?”父亲问。
“我跟别人约了一起吃饭。”
“我们一般不是九点才吃饭嘛。”
我们家吃饭的时间一直很晚。我和卢卡先吃,父母再接着吃。一家人就住在冰激凌店楼上。二楼是客厅还有我父母的卧室,我和卢卡住阁楼。
“我得走了。”我说。
“我得工作,”父亲说,“得帮你弟弟。”
父亲卖了一辈子冰激凌,一辈子别的什么都没做。以前没这个可能,又或者是他没那个胆子。不过十八岁的我还不敢把这些话大声说出来。
“去吧,”父亲说,“去找你的那些诗人朋友吧。”
几年后,我用同样的方式走出了一个女人家,去找我的情人。那个女人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是我唯一的固定伴侣。没错,那天晚上走出店里时,我充满了负罪感。走过冰激凌店红白条纹的遮阳帆布,准备去迎接夏末的夜晚。那细细的丝网牵连着我,总也割不断。我的胃牵连着冰激凌机器的震动,我的心牵连着厨房里的刀和草莓酱的殷红,我的脑袋里满是维纳斯的家,我的脚仍然能感受到树林和满地的胡萝卜。
海曼已经到了餐厅,每次见面,他都早早地就到了。走进餐厅,就会看见他坐在桌前或者吧台上看书读诗。不认识他的人,没准会以为他没有交流能力,然而事实刚好相反。若是谈话中大家突然安静下来,打破那尴尬的总是海曼。他能讲好多故事,还有诗人们的趣事,某个重要奖项的提名。又或者随便念出几行众人无法理解的诗句。
他注意到了我眼神中的颓废,说:“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就会把你拥入怀中。”
见我没反应,海曼问:“怎么了?”
我告诉他自己去店里帮忙的事,说:“我感觉自己背叛了他们,丢下了他们。”
我希望他会用几句诗来安慰我,比如一首我还没读过的古老的英国四行诗,诗里道尽我当时的感受。一首感情满满的抒情诗,诗里有月光、将死的大树和一颗空荡荡的心。
“嗨,”海曼说,“这样的感受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经历一次,我也一样,十八岁,独自一人闯世界。没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无法想象海曼也曾有过我此时的感受。他全身都透露着一种不得侵蚀的气质。孩童时期的他一定很自由,很独立,人人都觉得这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还试图亲吻过蝴蝶。他从来没结过婚,不过这并没有使他成为一个不完整的人。他不需要被视为生命终点的婚姻。他有一座很大的公寓,墙上挂满了画作,有些是艺术家朋友送的;还有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便进出的首映仪式和派对。女人崇拜他,世界诗歌节上最漂亮的实习生也为他倾倒。
“只有对诗人而言,悲伤才有意义。”海曼说,“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要活得幸福才好。”
他很幸福,我渴望接受他的引导,就像法鲁斯岛上的灯塔,几百年来都在为海员们照明前进的道路。直到现在,每当要做出艰难选择的时候,我仍然会想到海曼。他会怎么做呢?他会觉得这一切的付出值得吗?
“看菜单了没?”海曼问,“他们有扇贝刺身,吃过吗?”
我从来没吃过扇贝。
“其实就是一种牡蛎,”海曼说,“牡蛎吃过吗?”
“也没有。”
“那我们就先点牡蛎。你知道吗?学会如何吃牡蛎就跟学会看书一样重要。”
也许在外人看来,我们就是坐在那张摆着笔挺的纸巾的小木桌前的两父子,也许我的父亲不光嫉妒我,也嫉妒我跟海曼之间的关系。
我们谈论起我的学习来,有几个老师他也认识。
“保罗·德力森!”海曼说,“你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船长吗?他们家很有钱,经常请艺术家雕刻雄伟的雕塑,画出惊人的画作,然后再把它们全都捐献给博物馆。贵族的气息全都体现在了保罗的身上,他的弟弟在匈牙利开了间工厂,做软奶酪,什么味道都有,辣椒,西红柿,还有浓浓的香料味,都卖疯了,虽说味道真的不怎么样。”
我在想到底哪个兄弟更幸福,那一般人都看不见的生活的另一面到底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