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里唯一的想法”(第6/9页)

大多数时间我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读英国第一个伟大的诗人杰弗里·乔叟的作品,《坎特伯雷故事集》和《特洛伊罗斯和克里希达》。我选择了另一种生活,跟包围着僧人的宁静一样,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会遇到趴在厚厚的书上的年轻女子。一个女孩子坐在我对面,读莎士比亚的悲剧。仅用了几年的时间,莎士比亚就写出了世间最沉重、最伟大的作品《奥赛罗》《哈姆雷特》《李尔王》和《麦克白》。在海曼眼里,这些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戏剧作品,深入灵魂,却没有《理查德三世》中繁杂的服饰和无数叫人迷惑的人名。在《麦克白》之后,莎士比亚还写了几部浪漫戏剧,不过那些便失去了原先作品中的深度。

那是一个金发女孩,小鼻子尖尖的,来自布拉邦德省一个名叫沃雾的小村子。第二天早晨醒来,一睁开眼睛她就说:“你睡觉的时候怎么动得这么厉害?”

“我梦见我们做的事了。”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从某个角度看起来很纯洁,很年轻。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小鼻子,和那微微上翘的鼻尖上的雀斑。在伸腰的那一刻,她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她不许我出声,因为她的室友已经睡了,墙壁薄得跟硬纸板似的。昨晚我们在一家咖啡厅喝完酒,她就把我领回了家。一开始只喝了一杯,接着就是一瓶。我们原本是打算去吃点东西的,然而最终酒赶走了饥饿,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饥饿。

“你来骑车吧。”她说。

我在阿姆斯特丹还没有自行车,去哪儿都用走的。而现在我可以骑在一辆被刷成黄色的女士自行车上,后面还带着个女孩。她的腿悬在车子左边,汽车灯照在反光灯上,好亮。

我在一个书架下面失去了童贞,书架上摆着一本日记,日记两旁分别是叶芝和艾略特的作品。她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十五岁那年,她就失去了童贞,那是个坏男孩。这些是我们早上肩靠着肩醒来时,她告诉我的。那个男孩比她年龄大多了,跟她最好的朋友也睡过。她曾经希望那会是一种非常特别的体验,一种只能赐予他人一次的感受。第二次就好多了,是另一个男孩,也住在沃雾,最终选择留在了村里。他有一辆超酷的德国尊达摩托车,头发总竖得老高。

我不敢告诉她这是我第一次做爱,整个上午我们都赖在床上,亲吻,又做了两次。那是九月的一个星期六,晴天。母亲在店里卖冰激凌,父亲给客人泡咖啡,弟弟把牛奶、糖、蛋黄和磨碎的杏仁倒进汽缸里。

星期天我坐火车回家,脑子里不断想着劳拉的小蛮腰。我亲吻了她,这是一种比自我还强大的欲望。

“你干吗呀?”

我不知道,也没有别的选择,我的心怦怦直跳,就跟有人紧握拳头用力敲门似的。

“好痒啊。”

我亲吻了她身体上最白的地方,直到她轻声细语却异常坚决地说:“我要你进来。”

卢卡看出来了,我敢肯定。当我走进店里时,他刚好拿着一盒几乎成了白色的菠萝冰激凌从厨房里走出来。我们四目相交,他那深色的眼睛仿佛两颗黑橄榄,他肯定知道。这种事有时候是可以看出来,甚至闻出来的。那是一种热气,透着某种现象。有时候我在去国际诗歌节的路上,太累了不想读诗,就会跟自己玩个小游戏:试图去猜谁做过爱。一大早的飞机上是观察的最好时机。那一张张清醒的脸,有的脸蛋微微泛红,还有的女士刚洗过头发。接着再去看那些小小的眼睛和眼睛下面的眼袋。闹钟把他们从熟睡中叫醒。有的人会故意把闹钟早开一小会儿,好在闹钟响了之后再赖一会儿。那些要去上海出差的男人,妻子粘着他们的身体,爬到他们身上。还有那些赶时间的空姐,和不愿放她们走的男朋友。男朋友把空姐的裙子撩起来,从后面进入头发还湿淋淋的空姐的体内。有一次,我在坐火车去机场的路上,看见一个穿着蓝制服的空姐正在擦衣服上的斑点。

我担心弟弟手中的冰激凌会摔到地上,然而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走向店里,母亲正在给一个上了年纪的女顾客挖冰激凌。弟弟把冰激凌放进透明的柜台里,转过身,走向了厨房。这一次他回避了我的目光。

母亲叫我去帮忙,我点了点头,穿上了围裙。看来今天应该会挺暖和的。

“你是有负罪感才来帮忙的吗?”父亲看见我,问。

“不,我是自愿的。”

“今天早上六点钟我们就开始做冰激凌了。”

我知道,从父亲睁不开的眼睛和眼睛下面的眼袋我就能看出来。我看到的只是眼睛和眼袋,没有别的,我也不想看到别的。我走到外面,站在一对坐在大太阳下的夫妻的桌子旁,女人说了两次要点的东西。现在已经是夏天的尾巴了,感觉跟春天似的。“心在跳,却不在这里。”这是诗人布罗姆在《春季里的第一天》中的诗句。我想着劳拉,想着那小鼻子上的雀斑和那个小蛮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