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而为火(第17/19页)
她温柔地用自己的手盖住他的手。
“楼上已经有一个爱说话的疯子了。”
“看看我们——我们坐在这里,好像是超级有钱的人,坐在他们的超级别墅里,待在超级的山上,因为城里太热了。现在是早晨九点——楼上那个老家伙睡着了。汉娜放不下他。我放不下汉娜的身心健康,我放不下我自己的‘平衡’,而基普有可能不知哪一天就被炸飞了。为什么?这是为了谁呢?他二十六岁。英国军队教他技术,美国人又再教他更多的技术,给扫雷兵小组开讲座,把他们全副武装,然后送到富人的山上去。你被利用了,小子,像威尔士人说的那样。我不会在这里再待多久了。我要带你回家。离开这个危险的鬼地方。”
“别说了,大卫。他不会死的。”
“那天晚上被炸死的那个扫雷兵,他叫什么名字?”
基普没有反应。
“他叫什么名字?”
“山姆·哈代。”基普走到窗边,向外看去,不想加入对话。
“我们所有人的问题就是,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我们在非洲干吗,在意大利干吗?基普在花园里拆炸弹,这算怎么回事,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帮英国人打仗,这算怎么回事?在西部前线修剪树枝的农民,没一个不弄坏锯子的。为什么?因为树上有太多的炮弹碎片,是上一次战争留下的。连树都被我们弄得半死不活了。这些军队给你洗了脑,把你扔在这里,然后拍拍屁股跑到别的地方去惹事,唱着军中小调。我们都应该一起搬出去。”
“我们不能扔下英国人不管。”
“这个英国人几个月前就走了,汉娜,他跟贝都因人在一起,他在一个英国花园里,跟花园里的福禄考花和狗屎在一起。他也许都不记得那个女人了,他一直绕着弯子要说不说的那个女人。他就他妈的不知道他自己在哪里。”
“你以为我跟你生气,是吧?因为你恋爱了。是不是?一个嫉妒的叔叔。我是为你害怕。我想杀了那个英国人,因为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把你从这里弄出去。而我已经开始喜欢他了。放弃你的岗位吧。基普是在玩命,如果你连阻止他玩命的这点聪明都没有,你让他怎么爱你呢?”
“因为。因为他相信一个文明的世界。他是个文明人。”
“第一步,错。正确的做法是上火车,走人,一起生孩子。我们要不要去问那个英国人,问那只鸟,问他怎么看?”
“为什么你不能更聪明点儿呢?只有有钱人才聪明不起来。他们没戏了。他们被特权捆住手脚太多年了。他们得护着自己的那点东西。没人比有钱人更坏的了。相信我。但是他们得遵守他们那个该死的文明世界的规则。他们宣布战争,他们有荣誉感,他们不能走人。但是你们俩。我们三个。我们是自由的。死多少扫雷兵了?你怎么还没死?少点责任感吧。不会一直这么走运的。”
汉娜正往自己杯子里倒牛奶。倒完后,她把壶嘴对着基普的手,往他棕色的手上倒牛奶,然后他的手臂,他的手肘,然后停住了。他没有把奶壶推开。
房子的西面有一个长而窄的两层花园。一个大露台,高处是黑黢黢的花园,石阶和水泥雕像几乎消失在雨水留下的绿色霉斑中。扫雷兵的帐篷就支在这里。雨落进山谷,雾从谷底升起,柏树和杉树枝头的雨滴落在大露台上,就像山坡上一只半明半暗的口袋。
这个高处的花园永远那么潮湿,永远处在阴暗中,只有篝火能把它烘干。废木料、炮击留下的椽木屑、折断的树枝、汉娜在午后拢起来的草堆、她用镰刀割下来的杂草和荨麻——全都被他们堆到这里点上火,从正午一直烧到黄昏。潮湿的火堆冒着蒸汽,燃烧着,带着植物香气的黑烟钻进灌木丛里,升上树梢,飘到房子正面的阳台,在那里渐渐消失。烟味飘进英国病人的窗户,他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从烟雾缭绕的花园传来,偶尔还夹着一阵笑声。他琢磨着烟味儿,试图辨别他们烧的是什么植物。迷迭香,他心说,马利筋,苦艾,还有别的什么,一种没有味道的植物,也许是犬堇菜,或者小菊芋,这种花喜欢偏酸的土壤,这山上的泥土就偏酸。
英国病人给汉娜提种花的建议。“让你的意大利朋友给你弄点儿种子来,这种事他看起来在行的。你需要李树叶,还有石竹花和印度石竹——拉丁名是Silene virginica,你可以告诉你的拉丁裔朋友。红薄荷不错。如果你想把雀儿引来,就种榛树和美国稠李。”
她一字不差地记下来。然后把水笔放进小桌的抽屉里,那里还放了她给英国病人念的书、两根蜡烛、一些短火柴。这个房间里没有医药用品。药品都被她藏在别的房间。她不希望卡拉瓦乔在找这些东西的时候打扰到英国人。她把记着植物名字的纸条放进裙子口袋,然后交给卡拉瓦乔。来自身体的诱惑一旦抬头,她跟三个男人在一起便开始感觉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