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而为火(第11/19页)

他用左手提高助听器的音量。

“是那个男孩。你最好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把镜子靠在墙壁上,然后冲下楼梯。走到屋外,她停了下来,等着下一声呼喊。听到之后,她便穿过花园,来到了房子那一头的田野里。

他站着,双手过头,就像举着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他正晃动脑袋,想把耳机甩掉。她向他奔过去的时候,他大声叫喊,让她绕到左面,到处都是地雷导火线。她停了下来。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从来没意识到有什么危险。她提起裙子,向前挪动,看着自己的脚踏进长长的杂草中。

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的手仍然举在半空中。他遇到麻烦了,手里最后拿着的两根导火线都是活的,没法轻易放下任何一根。他需要第三只手帮忙,确定哪一根是阴性的,而且他得再回过头去找到引信头。他非常小心地把两根导火线交到汉娜手里,放下手臂,让血液流回去。

“我一会儿就接过来。”

“没问题。”

“一动也不要动。”

他打开包,找出盖格计数器和磁铁。他把标度盘靠近她手里的导火线,来回移动。指针没有指向负极。没有任何反应。什么都没有。他向后退了一步,心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把这些线粘到树上,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不要。我来拿着。拉不到树那边的。”

“不行。”

“基普——我能拿。”

“我们进了死胡同。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这个玩意儿到底会怎么样。”

他撇下她,跑到最初看到导火线的地方。他拎起线,这一次一路跟着线走,用盖格计数器一路测试。然后他在离她大概十码远的地方蹲了下来,动脑筋,不时地抬头看一眼,目光穿越她的身体,只看着从她手里一泻而下的两根导火线。“我不知道,”他大声地说,说得很慢,“我不知道。我想我得把你左手那根线剪断,你必须走。”他把收音机的耳机戴到脑袋上,声音再次把他包围,这让他的思路重新清晰起来。他设想导火线的不同路线,钻进它们迂回盘绕的纠结之中,突然出现的转角,藏在某处的转换器把阳性变成阴性。火线盒。他记起那只狗,眼睛大得像两只茶碟。他的思绪在音乐的伴奏下沿着导火线飞奔,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个女孩的手,一动不动地握着导火线的手。

“你最好走。”

“你要剪的话得有第三只手,不是吗?”

“我可以把它粘在树上。”

“我来拿着。”

他从她的左手接过导火线,好像那是一条细小的毒蛇一般。然后接过另一根。她没有动。他没再说什么,他此刻需要最清晰的思维,就像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她走上前,接过一根导火线。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动作,他的大脑已经抹去了她的存在。他的思绪沿着炸弹引信的路径又走了一遍,跟着亲手设计这一切的那个大脑走了一遍,所有的关键点,看到它背后的X射线,周遭的一切则被音乐淹没。

在大脑中的线路消失之前,他走到她身边,一刀剪断了她左拳下的线,听声音像是用牙齿咬断的。他看到她裙子的黑边,沿着她的肩膀,她的脖子。炸弹被拆除了。他扔下剪刀,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需要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她说了一句什么话,他没有听见,她伸手把他的耳机拔了,世界安静了。风吹过,一阵窸窣声。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听到导火线被剪断时的声音,只是感觉到了断裂的那一刻,一只小兔子的骨头断了。他没有松开手,而是沿着她的手臂往下,把那根七英寸的线头从她紧握的拳头里拔了出来。

她看着他,带着疑惑,她在等他的回答,她刚才问他的话,但是他没有听见那句问话。她摇摇头,坐了下来。他开始收拾身边的家什,重新放进他的书包。她抬头望着大树,等她低下头的时候,碰巧看到他的手在发抖,紧张而又僵硬,像是一个癫痫病人的手,他的呼吸很深很急,一分钟后颤抖停止了。他蹲着。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没有。你说什么了?”

“我以为我要死了。我倒是想死。然后我想,如果我要死了,我希望跟你一起死。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和我一样年轻,过去的一年,我看着那么多人在我身边死去。我不觉得害怕。刚才我肯定不够勇敢。我对自己说,我们有这个别墅,这些草,我们应该一起躺下来,你躺在我怀里,在我们死之前。我想摸一下你脖子上的那根骨头,锁骨,它像是你皮肤下的一只又小又硬的翅膀。我想让我的手指挨着它。我喜欢的皮肤颜色一直都是像河水一样的,或者是岩石,或者是苏珊的棕色眼睛,你知道苏珊这种花吗?你见过吗?我太累了,基普,我想睡觉。我想睡在这棵大树下,让我的眼睛刚好看着你的锁骨,我只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我想找一个树洞,爬进去,然后睡一觉。多么仔细的大脑啊!知道应该剪哪一根线。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一个劲儿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你是知道的。对吗?别发抖,你得做我的床,一张结实的床,让我蜷起身子,就好像你是一个好爷爷,可以让我抱着,我喜欢这个词,‘蜷起’,那么缓慢的一个词,你不可能说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