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而为火(第10/19页)
没有人说话。
她说,这是斯蒂芬·克莱恩35写的,他从来没有来过沙漠。
他来过沙漠,麦多克斯说。
一九三六年七月
跟和平时期人类的背叛相比,战争中的一些背叛只是小儿科。
新的情人接受了对方的习惯。有些东西被击得粉碎,在新的视角下暴露无遗。这一切进行得小心翼翼,或者很温柔,虽然心像火一般地烧着。
爱情故事说的不是谁的心被偷去了,而是有些人发现自己那颗闷闷不乐的心一旦被踩到,就意味着他的身体别想再骗谁,什么都骗不了——心平气和的睡眠,习惯性的教养,什么都没用。人整个被吞噬了,过去也被吞噬了。
绿色的房间里几乎一片漆黑。汉娜转过身,意识到她的脖子已经僵了。她太全神贯注于那本厚厚的贴满地图和文字的书,他那蟹爬一般的字迹。书里面甚至贴着一片小小的羊齿叶。《历史》。她没有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之后就没有碰过它。她转身走开了。
基普是在别墅北面的田野里发现那个大地雷的——穿过果园的时候,他差点一脚踩上绿色的导火线——他的脚使劲一扭才避开,所以他身体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上。他抓起导火线,在树林里歪歪扭扭地一路跟着线走。
找到源头之后,他坐了下来,帆布包放在大腿上。这个地雷让他很吃惊。他们用水泥把它盖住。把爆炸装置放在那里,然后把湿水泥浇上去,掩饰整个装置,掩饰它的爆炸威力。大约四码之外有一棵光秃秃的大树。还有一棵树立在十码之外。水泥块上已经长满了两个月的野草。
他打开包,用剪刀把草清理掉。他在水泥块上绑了几圈绳子,然后把一根绳子和滑轮系在树枝上,慢慢地把它吊了起来。有两根导火线跟着水泥块被拔出了地面。他坐下来,背靠着树,看着水泥块。此刻,没什么好着急的了。他从包里拿出那个半导体,把耳机戴到头上。收音机里传来的AIF电台的美国音乐立即把他团团围住。每首歌或者舞曲平均两分半钟。数数听过的歌,《珍珠串》、《C调即兴蓝调》,等等,这些他下意识里收听着的背景音乐,就可以知道他在那里已经多久了。
声音无关紧要。这一类炸弹不会有隐约的滴答声或者咔哒声作为危险的警报。音乐让他分心,但也是帮助他清理思绪的一种方式,这个地雷的结构可能是什么样的,又是什么样的人会埋下这样一个千头万绪的装置,然后再浇上一层水泥。
水泥块在半空绷紧了,一头拉着绳子,这意味着不管他怎么拉水泥块,那两根导火线都是拔不出来的。他站了起来,开始轻轻地凿那个被伪装起来的地雷,用嘴把碎屑吹掉,再用羽杆削掉更多的水泥。只有音乐听不清楚的时候,他才会停下来,重新调频道,直到曲调再次悠扬清晰。他以极慢的速度把一堆导火索从地里挖了出来。有六根团成一团的线,纠缠在一起,全都涂成了黑色。
导火线躺在一块地图板上,他抹去上面的灰尘。
六根黑色的导火线。小时候,他的父亲曾经把自己的手指包起来,只露出指尖,然后让他猜哪一根是中指。他会用自己的小指去碰一下他猜的那一个,父亲松开手,男孩就知道自己又猜错了。你当然可以把一根红线做成阴性的。但是这个对手不仅把整个玩意儿浇上水泥,而且把所有的部件都涂成了黑色。基普正被拽进一个心理学的漩涡。他用小刀把油漆刮掉,一根红的,一根蓝的,一根绿的。他的对手是否也把这些线调包了呢?他得用他自己的黑色导火线设置一个牛轭湖一样复杂的循环线路,然后测试这个环路,确定是正极电还是负极电。接着测试环路中的弱电流,查出危险的源头。
汉娜正举着一面长镜子向大厅走去。因为太重了,她会不时停下来,再继续往前,镜子里反射出走廊暗粉红色陈旧的墙壁。
英国人想照镜子。走进房间前,汉娜将镜面朝向自己,她不想让窗玻璃上的光间接地反射到英国病人的脸上。
他躺在那里,裹在黑色的皮肤中,唯一的一点儿淡色是他耳朵里的助听器,还有枕头上火焰般的反光。他伸手把被子往下推。这里,这样弄,越往下越好,汉娜则轻轻地把被子掀到床板上。
她站在床脚的一张椅子上,慢慢地把镜子往下对着他。她两只手僵直着伸向前,就是这样的一个姿势,这时她听到了隐约的叫喊声。
一开始她没在意。在屋里常常能听到山谷传来的声音。撤退部队使用的扩音器在她一个人跟英国病人住着的时候,总是让她神经紧张。
“别晃镜子,亲爱的。”他说。
“我觉得有人在喊。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