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废墟边缘(第9/12页)
她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掐进肉里。“我要拆。”她把他绑着绷带的手从外套口袋里拉出来。白天的时候绷带看上去是灰色的,但此刻在月光下几乎闪闪发光。
她松开绷带的刹那,他向后退了一步,白色从他的手臂上一点点褪下,直到全部松绑,仿佛他是个魔术师。她朝着童年时的这位叔叔走去,看到他的眼睛想跟她的对视,以此来推迟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所以她什么都不看,只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两只手合在一起,像一个肉碗。她伸手握住了它们,她的脸挨近他的脸颊,偎在他的脖颈上。被她握着的两只手很硬,伤口已经愈合了。
“没切掉的部分是我跟他们谈判的结果。”
“你怎么做的?”
“我以前的看家本事。”
“哦,我记得的。别,别动。别从我身边飘走。”
“这是段奇怪的日子,战争的结束。”
“是的。一段调整的日子。”
“是的。”
他抬起手,像是要去捧天上的月牙。
“他们把我的两个大拇指都切了,汉娜。你看。”
他把手伸到她面前。直接向她展示她刚才瞥见的东西。他翻过一只手,好像是要显示这不是个小把戏,这个看起来像鳃一样的东西就是拇指被剁掉的地方。他把这只手伸向她的衬衣。
她感觉到肩膀下侧的衣料被拎起来,是他用两个手指夹着,然后轻轻地向自己拽过去。
“我是这样触摸棉布的。”
“小时候我总是把你想成红花侠12,夜晚我梦见自己跟你一起飞檐走壁。你回家的时候口袋里装着冷餐肉、铅笔盒,还有为我从森林山富人区的哪家钢琴上拿的乐谱。”
她对着他黑暗中的脸说,树叶的影子仿佛贵妇人的蕾丝花边滑过他的嘴唇。“你喜欢女人,是吧?你喜欢过她们。”
“我喜欢女人。为什么是‘喜欢过’女人?”
“现在看起来都不重要了,经历了这场战争,这些事情。”
他点点头,树叶的影子从他身上滑落。
“你以前就像那些只在夜晚作画的艺术家,大街上只有他们家里的灯亮着。像那些捉虫人,脚踝上绑着废弃的咖啡罐,头盔上的灯照在草地上。城市的公园里到处都是这些人。你带我去了那个地方,那个咖啡馆,他们在那里卖虫子。有点儿像股票交易,你说的,虫的价格涨涨落落,五分,一毛。有人破产,有人发财。你记得吗?”
“记得。”
“进去吧,变冷了。”
“伟大的扒手第二和第三根手指一样长短,天生如此。他们的手不需要往口袋里插得太深。半英寸的伟大距离!”
他们向屋子走去,在树底下。
“是谁剁你手的?”
“他们找了个女人来干的。他们觉得那样更刺激。他们叫来那边的一个护士。我的手腕被铐在桌子腿上。大拇指被剁下来后,我的手就软绵绵地滑了出来。就像梦里的一个愿望。不过那个叫她进来的男的,他才是头儿——是他干的。拉努乔·托马索尼13。那个女的是无辜的,她对我一无所知,我的名字,我的国籍,我有可能干了什么。”
他们走进屋子,听到英国病人正在呼叫。汉娜放开卡拉瓦乔,他看着她奔上楼梯,网球鞋飞闪而过,她的人已经把着扶手一转身到楼上了。
声音充满大厅。卡拉瓦乔走进厨房,撕下一片面包,追随汉娜上了楼。他越接近房间,叫声越发抓狂。他走进卧室的时候,英国病人正盯着一条狗——狗的脑袋向后歪着,仿佛被叫声镇住了。汉娜看向卡拉瓦乔,咧嘴一笑。
“我有年头没见过狗了。在整场战争中,我没见过一条狗。”
她弓身抱住那只动物,闻它的毛发,闻它身上的山草味儿。她把狗带到卡拉瓦乔身边,他用面包皮喂它。英国病人这时才看到卡拉瓦乔,他的下巴低下来。他肯定感觉那条狗——这会儿被汉娜的背给挡住了——好像摇身变成了一个男人。卡拉瓦乔抱起狗,走出了房间。
英国病人说,我一直在想,这肯定是波利齐亚诺14的房间。我们住的肯定是他的别墅。水从那面墙里流出来,那个古代的喷水池。这是个著名的房间。很多人在这里碰头。
这是家医院,她静静地说。之前,很久之前是家修道院。后来被军队占领了。
我觉得这是布鲁斯科利别墅。波利齐亚诺——洛伦佐伟大的门客。我说的是一四八三年。在佛罗伦萨,圣三一教堂,你可以看美第奇家族的那幅油画,波利齐亚诺在前景中,穿一件红色的披风。了不起的男人,很厉害。他是个天才,通过自己努力跻身上流社会。
已经过了半夜,他却又完全清醒了。
好吧,跟我说吧,她心想,把我带去什么地方也好。她脑子里还想着卡拉瓦乔的手。卡拉瓦乔,这会儿他可能正在喂那只流浪狗吃这个布鲁斯科利别墅的厨房里拿的东西,如果这别墅就叫这名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