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家园(第28/35页)

一天下午,在远足回来的路上,他们在村外的溪边遇到了两条狗。村里到处是胆小的土狗。这两条狗在喝水。奥多一点儿也不害怕,饶有兴趣地观察它们。这两条狗看上去没什么病,但是很瘦。它们发现人和猩猩,顿时紧张起来。奥多低声呼唤着走过去。狗俯下身,背上的毛竖了起来。彼得有点儿不安,不过这些狗个头不算大,而且他深知猩猩的力量。但是一场激烈的冲突还是会很难看。在发生摩擦之前,狗转身跑开了。

几天后,他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看见两只狗鼻子从院门里探进来。还是那两条狗。奥多正在他身边,背靠着露台的墙。他一看见那两条狗就冲下楼,打开院门。狗跑开了。他低身唤着,身子俯得很低。它们最终进了院子。奥多很高兴。几番试探之后,伴着呼呼声和狗叫,黑猩猩和狗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最终奥多伸出一只手搭在较大那条狗的背上。那是一条黑色的杂种狗。奥多开始给它理毛。彼得猜想这两条在户外长大的狗一定很需要清理。黑狗趴在地上,有点儿紧张,但是很顺从。奥多从尾巴的根部开始,小心地给它理毛。

彼得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儿,他透过厨房的窗户往外望,发现那条狗已经翻了个身,肚皮朝上躺着。奥多跨着它站着,身上的毛发竖立,龇着牙,一只手像爪子般悬在狗肚子上方。狗呜呜直叫,眼睛紧盯着那只毛茸茸的手。彼得有点儿慌了。奥多的模样可怕极了。怎么回事?那条狗刚在奥多友好恳切的态度面前放松下来,现在就翻过身露出柔弱的肚腹,这等于告诉猩猩:它已经吓得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他走到客厅窗前。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想象奥多把狗开膛破肚的画面。且不说这条可怜的狗的感受,村民们会怎么想?偶尔大叫着砸个杯子或者在屋顶上游荡是一回事,把狗开膛破肚却是另一回事。村里的狗不像北美的宠物狗那样受到悉心照料,但它们也是有主人的,村民喂它们残羹剩饭,偶尔也会关心它们。在经过客厅的下一扇窗时,他看见那条狗抬起的后腿抽搐着,整个身体在地上扭曲成一团。他不禁一声惊呼,拉开门,跑上露台。他无意中多看了一眼。气氛已经大变。他伸出的手臂放松下来。奥多正在挠狗的痒痒。狗咧着嘴乐得发抖,猩猩也跟着大笑。

此后,狗越来越多。最终狗群的规模达到了十二条。彼得从没喂过它们,但它们依然每天一早就钻进院子,静静地等待,没有一声乞求或抱怨。当奥多出现在窗口或露台时,它们立刻兴奋起来,同时却又异样地安静。奥多有时加入它们,有时毫不理睬。如果狗的邀请得到回应,它们会留下,否则它们便知趣地离开,第二天又会满脸期待地现身。

猩猩和狗之间的互动可以说是瞬息万变。有时它们闭上眼睛,躺在院子里温暖的石板上晒太阳,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间或有抽鼻声打破庭院的寂静。然后奥多抬起一只胳膊,拍拍其中一条狗,咧嘴露出下颌的牙齿。他也可能站起身,摆出很大的阵仗,一边摇摇晃晃地用两腿走路,一边猛砸地面,叫嚣着、呼号着、咕哝着。拍打、咧嘴、挑衅都传递了同样的信号:玩耍的时间到了!游戏开始。要么是奥多追狗,要么是狗追奥多,更多时候是所有的动物你追我赶。这是一场狂野而欢乐的游戏。狗奔跑、转弯、扭动、翻滚、跳跃、躲避;奥多冲撞躲闪、急停急启、撞墙弹开或者翻墙而过。犬吠和猩猩的尖叫响彻全场。猩猩异常敏捷,没有他无法脱身的角落,也没有他撞不翻的狗。彼得这才意识到奥多和他打闹时有多克制。按照他现在的疯法,彼得早就进医院了。到了狂欢的尾声,奥多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狗也喘着粗气,流着口水,躺了一地。

彼得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些动物休息时的相互位置。每次都不一样。几乎总有一条狗枕着奥多入睡,其他的狗在旁边挤作一团,或是摆出这样那样的姿势。有时奥多抬头看他,噘起嘴唇做出无声的“呼”的口形,就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奥多在向他打招呼,又不想把狗吵醒。

奥多和狗的打闹虽说是一种消遣,有时却着实让人寒毛直竖。他们之间总存在着一种紧张感。这种紧张常常伴着瞬间的安静陡然浮现。每条狗都会吓得发抖,然后转身逃跑。彼得不明白的是,它们为什么总会回来。

一天,这群动物躺在葡萄牙温煦的阳光下,似乎远离尘世。忽然间爆发出一声怒吼,随即是哀鸣和犬吠。奥多处在混乱的中心。他正在挑衅,不过这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龇出尖牙,发出一声可怕的“呜啊——”,扑向那条不知如何得罪了他的狗。那条可怜的狗被他一阵暴打。巴掌和拳头落在它身上,声音在院子里回响。狗尖声哀号,但它的乞求几乎完全淹没在奥多的怒吼和狗群的吠叫中。其他狗焦急地绕圈观望,不住地呜咽、嚎叫、猛地靠近或后退,尾巴紧紧地夹在后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