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家园(第29/35页)
彼得愣在露台上不知所措。一个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中:如果有一天他惹恼了奥多,结果会怎样?
冲突就这么过去了。奥多最后狠狠地扇了狗一巴掌,把它扔在一边,走开了。他转身背对那只受伤的动物。狗趴在地上,抖得很厉害。其余的狗汗毛直竖,眼珠鼓得滚圆,却大气也不敢出。奥多的呼吸渐渐平复,狗的颤抖也变得时断时续。彼得原以为冲突结束了,双方会各自退到角落舔伤口——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这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那只犯了错的狗挣扎着站起来。它拖着肚子爬到奥多身边,开始低声呜咽。它不住地叫,直到奥多头也不回地伸手摸了它一下。他的手一收回去,狗又开始叫。奥多再次把手放在狗身上。过了一会儿,猩猩转过身,凑近一点儿,开始为狗理毛。狗翻身侧躺着,用更低的声音呜咽。奥多从它的头挠到尾。一侧梳理完了,他把狗抬起来,轻轻翻过来,开始梳理另一侧。完成之后,他靠着狗躺下,和狗一块儿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那条狗拖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看上去疲惫不堪,满身泥泞。更意外的是,当奥多加入狗群时,它在他旁边翻过身子,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在之后的十天里,不管是玩闹还是休息,他们总待在一块儿。
彼得意识到奥多和狗之间的每一次冲突最终都是如此收场——所有的不快都浮出水面,随波而去,不留一丝痕迹。动物对于情绪有一种健忘的能力,总是活在当下。冲突和争斗仿佛暴风雨云,来得快也去得快;云散雨收,又是亘古不变的蓝天。
狗害怕奥多,但它们每天都回来。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他对奥多的畏惧不再强烈。但无论他怎么想,猩猩是个真实的存在。彼得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看见他时,彼得偶尔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紧。但这种感觉不是恐惧,至少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它更像是一种让人不安的意识,它不会驱使他从猩猩身边逃离——恰恰相反,它催促他对奥多的出现做出反应,因为奥多总会对他的出现做出反应。据彼得的观察,只要他出现在某个房间,奥多一定会跟过来。无论奥多进来之前他在做什么,那件事在他心里的分量都无法和应付奥多相比。每一次,奥多的眼神总是深邃得像要把他整个人吸进去。每一次,他都为这种眼神惊叹不已。
这么说来,他不是已经回答了为什么狗会每天回来的问题吗?还有什么能对它们的意识、它们的生命产生如此巨大的吸引力?没有。所以每天早晨它们回到房前,每天早晨他也同样欣喜地在奥多近旁醒来。
狗身上长了虱子,很快奥多也有了。彼得用一把细齿梳把虱子和它们的卵篦出来。不久彼得身上也沾上了虱子,奥多终于久违地挑战了一把捉虱子的游戏。
几周后的一天,他们从巨石荒野远足归来。天气很好,大地上新绿萌发,春意盎然。彼得有些累了,想歇歇脚。最好再来杯咖啡。于是他们去了餐馆。他疲惫地坐下。咖啡端上来,他捧在手里。奥多安静地坐在一旁。
彼得望向窗外——仿佛一扇毛玻璃在瞬间碎裂,他看清了外面的景象。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他的儿子本,刚走下一辆汽车,站在广场中央。
他一时百感交集。惊讶、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更多的是简单纯粹的父亲的喜悦。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来了!他已经两年没见到本了。
他站起来冲出门。“本!”他大喊。
本转身看见父亲。“给你个惊喜!”他说,给了父亲一个拥抱。显然他也非常高兴。“我有两周的假期,于是决定来看看你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过得怎么样。”
“我想死你了。”彼得微笑着。儿子看上去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活力。
“我的老天!”本退后一步,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
彼得转过身。是奥多,他正四肢着地跟过来,脸上满是好奇。本看样子随时会转身逃走。
“不用怕。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只是来打个招呼。奥多,这是我的儿子——本。”
奥多走上前闻了闻本,然后拍拍他的腿。本显然很紧张。
“欢迎来到图伊泽洛。”彼得说。
“它们会把你的脸咬掉的,”本说,“我在书上读到过。”
“这只不会。”彼得说。
此后的十天里,彼得向儿子展示了自己的生活。他们交谈,他们散步。他们心照不宣地修补父子关系,通过亲密的动作弥合过去的距离。本时时提防着奥多,担心受到攻击。有一次他正好看到彼得和奥多打闹,如同一场激烈而混乱的马戏表演。彼得希望儿子也能加入,但本不肯。他躲得远远的,一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