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归途(第13/26页)

他探出身子看了看走廊,寻找妻子的身影。她不在。她刚才一定和这个女人擦肩而过。他默默叹了口气。又一个想找他谈话的女人。难道她也担心他的救赎?今夜还有多少《圣经》里的先知在等着他?他只想做一些工作,赶一赶进度。再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理学家也要接门诊,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夜?他已经快饿死了。如果他要通宵工作,当初就该带点儿吃的来。

他打算劝这个女人回去。不管她哪里不舒服,她应该去看家庭医生,她应该去挂急诊。他伸手准备关门时,蓦然想起:耶稣下葬时没有男人帮忙。只有女人来到他的墓地,只有女人。

或许桌上的某份尸检报告和她有关?亲戚,或者爱人。对他来说,与死者家属见面是极不寻常的。他自认为在寻找悲伤的起因方面是个行家,但是对于悲伤本身,以及如何面对它,那既非他的医学专业,也非他的天赋所在。所以他才选择了病理学。病理学是一门局限于纯科学的医学,不必耗费精力和病人打交道。但是在练习如何追踪死亡之前,他首先学习的是生命本身。现在有个活生生的女人需要和他交谈。他提醒自己,这正是医学最初的使命,即减轻痛苦。

虽然已疲惫不堪,他仍然强打精神,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请进,卡斯特罗太太。”

那位老妇提起手提箱,走进他的办公室。“非常感谢,大夫先生。”

“这儿,坐这儿吧。”他指着妻子刚坐过的椅子。办公室里还是一团糟,他的工作台上铺满了报告——地板角落里的那份报告又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只能将就了。他坐下来,隔着桌子面对他的新访客。医生与病人。唯一不合时宜的是桌上的红酒和地板上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他问。

她犹豫片刻,然后下定决心。“我从葡萄牙高山区的图伊泽洛村来。”

啊,原来如此。人烟稀少的葡萄牙高山区偶尔会有人一路赶来布拉干萨,因为那片荒凉的高原上一间医院也没有。的确,那里连商业区都没有。

“是关于我的丈夫。”

“是吗?”他鼓励她说下去。

她没有回答。他等待着。他要等到她的爆发。她隐忍的悲伤会以追问的形式出现。他需要寻找委婉的词语来解释她丈夫的死因。

“我试着写下来,”最终她说,“但是那事写在纸上实在太下流了。不过说出来更糟糕。”

“没关系。”他用抚慰的语气回答,尽管他发现她的用词很奇怪。下流?“这种事非常自然,而且无可避免。它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是吗?在图伊泽洛可不是这样。这种事在我们那儿很少见。”

欧塞比奥皱起眉头。难道这个女人生活在一个长生不老的村庄,只有极少数人会收到死神无理的邀约?妻子常说他把太多时间花在了死人身上,有时反而忘记了如何和活人打交道。他没听错吧?她刚才确实问过他是不是处理尸体的大夫?

“卡斯特罗太太,死亡面前众生平等。我们都必须经历。”

“死亡?谁说死亡了?我是说性爱。”

这个令她恐惧的字眼终于蹦了出来。玛丽亚·卡斯特罗不再有顾忌,一吐为快:“爱以一种我最预想不到的方式进入我的生活。它伪装成一个男人的模样。我很惊讶,就像一朵花第一次看见一只蜜蜂朝它飞去。建议我嫁给拉斐尔的人是我母亲。她征求了我父亲的意见,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一桩不错的婚事。这不完全是包办婚姻,但如果我不愿嫁给拉斐尔,我必须找到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我自己也想不出来。所以我只能认命,不过这有何难?我从小就认识他了。他是村里的一个男孩。他总在村子里,就像地里的一块石头。我肯定在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见过他。他比我大几岁,大概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见过我。他个儿瘦高,长相招人喜欢,比村里其他孩子更安静、更害羞。在母亲提议我和他相伴终生之前,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大概还不到二十分钟。

“回忆往事,我记起我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大约一两年前,我出门办事,与他恰好遇上。他正在修一道门。他让我帮忙握住某件东西。我弯下腰,我的头离他的头很近。一阵风吹过来,把我的一缕头发刮到他的脸上。我感觉到那种温柔的拍打。我抬起头,绾起头发,看着最后几缕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微笑着,看着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