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归途(第11/26页)
“我爱你。”妻子打断他,“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只读阿加莎·克里斯蒂。下次你卧病在床、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拿一本她的书,幻想你在一条船上。涉水而来,站在船边的人就是拿撒勒人耶稣。他开始为你朗读阿加莎·克里斯蒂。怜爱你的主啊,祂温暖的呼吸掠过纸页,吹拂在你脸上。彼时彼刻,你怎能不绽放笑颜?”
“啊,玛——玛——玛丽亚!”他大声喊道。这突如其来的口吃是怎么回事?他望着她,明白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从何而来。他的沃土、他的阳光、他的庄稼、他的雨露。“我的天使,你真是太体贴了!我太感动了。”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向她走来。她也站起身。他张开双臂拥抱她。他们接吻。她的身子很冷。他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他把头倚在她肩上,说:“真是一件很棒的礼物。我真幸运,能——”
她从他怀里挣脱,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别客气,我亲爱的丈夫,别客气。你是个好人。”她叹了口气,“我该回家了。能帮我把书装进袋子吗?”
“当然!”他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他们一起把所有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装回袋子,并肩走到几步外的门口。他拉开门。
“你把牛奶忘在外面了,”她站在门口说,“三天了。已经馊了,臭死了。我没有注意到,因为我从来不喝那东西。如果你今晚要通宵加班的话,回家时顺便买点儿新鲜牛奶。还有面包。记得别买小扁豆面包,吃了会放屁的。最后说一句,我还给你买了个小礼物。现在别看。我要走了。”
但他仍想留住她,感谢她为他准备的礼物。他和挚爱的妻子已经共度了三十八个年头,他依然想向她倾诉。
“我们一起祈祷吧?”他问。这是他打断妻子思路的惯用伎俩。
“我太累了。不过你祈祷吧。而且你还有工作要做。你在忙什么?”
他看了看书桌。工作?他完全忘了他的工作。“我有好几篇报告要写。有一个案子尤其让人不舒服——一个女人被推下了桥。一桩邪恶的谋杀。”
他叹了口气。
“只有婴儿和小孩的尸检比这更糟——那些器官全都小得像玩具。除此之外,再没有比腐烂的人体更令人作呕的了。死后两到三天,尸体开始腐烂,腹部出现标志性的绿斑,它逐渐蔓延到胸部和大腿上部。这种绿色源自肠道菌群释放的一种气体。人活着的时候这些细菌帮助消化食物,但在死后它们帮助消化肉体。这类朋友在自然界里无处不在。这种气体里含有硫黄,所以很难闻。一部分气体会从直肠逸出,所以往往你还没看见腐尸就已经闻到气味。不过很快你就会看到剧烈的变化。当这种气体让皮肤完全变色之后,它开始造成尸体鼓胀。眼球会从浮肿的眼皮间鼓出来;舌头从嘴里伸出来;子宫整个儿翻过来,被挤出体外;肠子也从肛门里挤出来;皮肤的颜色持续改变。仅仅一周时间,假如尸体经历了完整的湿性坏疽分解,那么一具苍白的尸体会从浅绿色变为紫色,再变为暗绿色,沿着静脉浮现出大理石状的黑色条纹。水疱慢慢胀大又破裂,在皮肤上留下坑坑洼洼的脓斑。尸液从鼻孔、嘴和其他身体出口渗出。在这些液体里可以找到两种化学物质,它们叫作腐胺和尸胺——这两个名称准确地传达出它们的气味。死后两周,尸体已经肿得浑身紧绷,尤其是腹部、阴囊、胸部和舌头。最苗条的人也会变得肥胖臃肿。肿胀的皮肤开裂,然后整片整片地滑落。再过一周,头发、指甲、牙齿都会脱落。大多数脏器已经破裂,并开始液化,包括大脑——它最后的固体形态是一种暗绿色的凝胶。所有器官化为一条恶臭、黏稠的小溪,从骨架上缓缓流淌下来。
“在体外,细菌之外的其他微生物也加入丑化尸体的过程。各种鸟类啄食腐肉,为成群的小型入侵者辟出入口。它们中有苍蝇——主要是食肉蝇和丽蝇,它们会产生大量的蛆——还有甲虫、蚂蚁、蜘蛛、螨虫、马陆、蜈蚣、黄蜂,等等。每种入侵者都以其独特的方式毁损尸体。还有更多的毁损者:鼩鼱、田鼠、老鼠、狐狸、猫、狗、狼、猞猁。这些家伙啃噬面部,撕下成块的肉,扯掉整条胳膊或腿。这一切都发生在这具尸体上——就在不久以前,它还是一个鲜活、完整、会站会走、会微笑会大笑的生命。”
“太可怕了。”玛丽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