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35/44页)

阿尔玛不确定该说什么,因此她没有说话。她虽然知道过去五十年来整个波利尼西亚灾难性的死亡人数,却没有人跟她说过他们个人痛失亲人的故事。“你看过玛努姊妹额头上的伤痕?”他问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那些伤的来源?”

她摇摇头。她不知道这些跟安布罗斯有什么关系。“那是悲痛的伤痕,”他说,“塔希提的妇女哀悼时,用鲨鱼牙齿切割她们的头。我知道,在欧洲人看来,这很恐怖,却是一个女人表达、化解悲伤的方式。玛努姊妹的伤痕比大部分的女人都多,因为她失去了全家人,包括几个孩子。这或许是她和我一直喜欢对方的理由。”

他用“喜欢”这安静的词,来表达一个失去所有孩子的女人和一个失去所有母亲的男孩之间的忠诚,这让阿尔玛感到吃惊。这词似乎不够有力。

而后,阿尔玛想起玛努身体上的其他异常。“她的手指头呢?”她举起自己的两只手问道,“少了指尖的指头?”

“那是痛失亲人的另一个传统。这里的人有时用切断指尖的方式表达悲痛。欧洲人带来铁和钢之后,这变得更容易。”他苦笑了一下。阿尔玛没有回以微笑;这太可怕了,她笑不出来。他继续说:“至于我的祖父,我还没有提过,他是个‘绕啼’(rauti)。你知道什么是‘绕啼’吗?韦尔斯牧师这些年来找我帮忙翻译这个词,却不容易。我的好父亲用‘演说家’这个词,却没有传达出这种职位的尊贵。‘历史学家’比较接近,却也不完全正确。‘绕啼’的任务,是在人们冲锋陷阵时跑在他们身边,提醒他们的身份,鼓舞他们的勇气。‘绕啼’ 咏唱出每个人的血统和家系,提醒战士他们的家族荣耀。‘绕啼’知道岛上每个人的家系,一直回溯到诸神,他给他们唱出他们的勇气。你可以说是一种布道,只不过方式激烈。”“歌词是什么样子?”阿尔玛问道,让自己适应这则冗长突兀的故事。他带她来这里是有原因的,她猜想,他跟她说这些肯定也是事出有因。明早转身面对洞穴入口,想了一会儿。“用英语?没有那么有力,但是风格大概是:‘提高警觉,直到斩断他们的毅力!有如闪电缠住他们!你是阿拉瓦,侯阿尼的儿子,帕鲁托的孙子,出生于帕里提,从塔普努伊纵身跃出,索取鳗鱼之父、强大有力的阿纳帕的头颅——你正是此人!如海洋一般,朝他们袭去!’”明早大声说出的这些话,在岩石之间回响,淹没了海浪声。她的胳膊现在起了鸡皮疙瘩,如果用英语都能如此震动她,她无法想象用塔希提语说出来,肯定更具冲击力。明早转过身去,面对阿尔玛,用交谈的语气说:“女人有时也上战场。”

“谢谢你。”她说道,尽管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你的祖父后来怎样了?”

“他和其他人一样死了。我的家人死后,留我单独一个孩子。在塔希提,我想,这样的遭遇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像在伦敦或费城那么沉重。这里的孩子从小就很独立,任何一个能够爬树或甩钓钩的人都能养活自己。这里没有人会在晚上冻死。我就像你在马泰瓦伊湾看到的那几个男孩子一样,他们也没有家人,尽管我或许不像他们看起来那么快乐,因为我没有一小群同伴。我的问题不在于肉体的饥饿,而在于心灵的饥饿,你了解吗?”

“是的。”阿尔玛说道。“于是我去了马泰瓦伊湾,那里有人定居。有好几个星期,我观察教区。

我看到他们的生活虽然简朴,比起岛上其他地方,却有更好的东西。他们有锐利的刀,足以一刀宰了猪,还有斧头,能把树轻易砍倒。在我眼里,他们的茅屋非常豪华。我看到韦尔斯牧师,他是那么苍白,在我看来像鬼魂一样,尽管不是恶鬼。他讲鬼魂的语言,没错,不过他也会讲一些我的语言。我看他施洗,每个人都觉得有趣。埃蒂妮姊妹当时已经和韦尔斯夫人一同管理学校,我看见孩子们进进出出。我躺在窗外听课。我不是完全没受过教育。我能讲出一百五十种鱼的名字,你瞧,我还能在沙子上画星图,可我不是以欧洲的方式受教育。这些孩子有些人有上课用的小石板。我尝试用火山石的黑色碎片,自己制作了一块石板,用沙子打磨光滑。我用山蕉树液,把我的黑板染得更黑,然后我用白珊瑚在上面胡乱涂写。这几乎是成功的发明——尽管不幸的是,擦不掉!”想起这些,他不禁笑了。“我听说,你小时候有很好的藏书室?安布罗斯告诉我,你从很小的时候,就会说好几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