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31/44页)

不时有健壮的男子跳进舞场中,做滑稽的表演,打断呼拉舞。阿尔玛起先以为,这是为了用嬉戏的方式打破感官情绪,不过,他们不久也开始用他们的动作测试淫荡的限度。嬉闹的男人反复朝女舞者伸手抓攫,女孩们却优雅地躲开,没有错过一个舞步。甚至年纪最小的孩子似乎也明白舞蹈所表演出的欲望及谴责的潜在暗示,这些孩子高声狂笑,使他们似乎比自己的实际年龄世故许多。甚至玛努——基督教礼仪的杰出典范——也一度加入呼拉舞者的行列,异常敏捷地摇摆她的庞大身躯。当一个年轻男舞者来追赶她时,她让自己被他抓住,逗得群众开心吼叫。舞者随后压向她的臀部,一系列的动作坦诚猥亵,任谁都不会误解;玛努只是用滑稽高傲的挑逗目光盯着他看,继续跳舞。

阿尔玛注视着韦尔斯牧师,他似乎为他所看到的一切心醉神迷。明早坐在他身旁,姿态优雅,身穿伦敦绅士的考究服装。整个晚上,人们过来坐在他旁边,把他们的鼻子贴在他的鼻子上,向他致意。他用细腻慷慨的态度接待他们。确实,阿尔玛必须承认,她一生中从未见过一个比他更美的人。当然,肉体之美在塔希提随处可见,一段时间后,你便习以为常。这里的男人美,女人很美,孩子们更美。比起非凡的塔希提人,大多数欧洲人就像一群苍白细臂的驼子!这已经被许多惊叹的外国人说过许多次。因此没错,此地不缺少美,而阿尔玛也见过许多——然而,明早是最美的一个。

他的皮肤黝黑发亮,他的微笑像月亮缓缓升起。他望着任何人时,都是一种慷慨、发光的行为。他让人无法不盯着他看。抛去容貌俊俏不说,光是他的块头就引人注意。他惊人的体格就像阿基里斯的化身。你定会追随这样的人投入战斗。韦尔斯牧师曾经告诉阿尔玛,从前在南太平洋,当岛民互相攻伐时,战胜者会在敌方的残骸中搜查,寻找死者当中最高大、皮肤最黑的尸体。一旦找到体型最庞大的死者,他们便剖开尸体,取出骨头,制成鱼钩、凿子和武器。他们相信体型最庞大的男人的骨头,具有回天之力,因此由他们的骨头制成的工具和武器,也能赋予持有者战无不胜的威力。至于明早,阿尔玛阴险地想道,他们可以从他身上制作出相当于一个军火库的兵器——只要他们首先能想办法宰了他。

阿尔玛在火光外围徘徊,尽量让自己不惹人注意,同时了解情况。大家都欣喜若狂,没有人留意她。狂欢会一直进行到深夜。火烧得又高又亮,投下扭曲的黑影,几乎让人担心会被影子绊倒,或被影子抓住,被拖入“破”中。舞蹈越来越狂野,孩子们表现得像被鬼魂附身。阿尔玛或许以为,著名的基督教会来访,不可能引发这种狂欢喧闹——可话说回来,她仍不了解塔希提。这一切都未让韦尔斯牧师不安,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这么兴高采烈过。

午夜过后许久,韦尔斯牧师终于留意到了阿尔玛。

“惠特克姊妹!”他大声叫道,“我的礼貌哪里去了?你得见见我的儿子!”

阿尔玛向两个男人走去,他们坐得非常靠近火,使他们看上去好似全身着火。这是个尴尬的会面,因为阿尔玛站着,两个男人——按照当地习俗——却仍旧坐着。她不打算坐下,也不打算把鼻子贴在其他人的鼻子上。不过,明早伸出他长长的胳膊,礼貌地握手。

“惠特克姊妹,”韦尔斯牧师说,“这是我儿子,你听我谈起过他。我亲爱的儿子,这是惠特克姊妹,你瞧,她从美国来访。她是小有名气的自然学家。”

“自然学家!”明早带着一口优美的英国腔说道,感兴趣地点点头。“小时候,我相当喜欢自然历史。我的朋友们觉得我疯了,重视其他人都不重视的东西——叶子、昆虫、珊瑚之类的,可那是一种乐趣和教育。能如此深入研究,是多么有价值的人生。你从事这种工作,是多么幸运。”

阿尔玛低头凝望他。终于能够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脸——这张脸无法磨灭,这张脸长久以来使她既不安又着迷,这张脸把她从地球另一边带来此地,曾经顽强地探测她的想象力,曾把她折磨到痴迷的地步——简直令人惊叹。他的脸对她产生极大的影响,对她来说,他看到她,却没有同样觉得惊愕,这让人难以置信:她对他如此熟悉,他怎么可能对她一无所知?

可毕竟,他为什么可能?

他神色泰然地回敬她的目光。他的睫毛长得荒谬,不仅过度,而且挑衅——这壮观的睫毛,这茂密得过火的毛边。她觉得自己内心升起一股反感——没有人需要这样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