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28/44页)

至于安布罗斯的皮箱和他的素描,为什么在阿尔玛的塔希提“法垒”中放了将近一年,却仍保持原封不动(除了遭自然界腐蚀之外),而她其他所有的东西则不是被借走、盗取、分解,就是遭人洗劫……关于这点,她压根儿想不出该如何解开这个谜。更何况,她没有多余的欲望再去应付另一个不可能知道的问题。

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知道了。她需要给自己的余生拟订一个计划。她曾经草率冲动、判断错误,不过现在,她将搭下一艘捕鲸船离开,向北航行,找地方定居。她只知道她绝不能回到费城。她放弃了白亩庄园,永远不能回去那里——否则对普鲁登丝也不公平,她有权住在庄园里,没有阿尔玛在附近讨人厌。不管怎样,回家是不光彩的事。她需要重新开始,她还需要想办法养活自己。明天她将带口信去帕皮提,说她要在一艘像样的船上找个铺位,船长规矩正派,而且听说过扬西。

她并不平静,但至少心意坚决。

25

四天后,阿尔玛在清晨被希罗部队的欢呼声吵醒。她跨出她的“法垒”门外,寻找骚动的来源。她的五个野男孩在海滩上跑来跑去,在清晨的曙光中翻跟头,用塔希提语喝彩。希罗看到她时,全速奔上拐弯的小径,来到她门口。“明早来了!”他喊道。他眼里闪烁的兴奋光芒,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即使在这个非常容易兴奋的孩子身上。阿尔玛困惑不解,于是抓住他的手臂,想让他放慢下来,了解他的意思。“你说什么,希罗?”她问他。“明早来这里了!”他又喊道,边说边跳来跳去,克制不住自己。“用塔希提语说吧。”她用塔希提语讲道。“帖伊耶欧明早!”他高声答道,这句话用塔希提语说出来,只是跟用英语说出来一样,毫无意义,“明早来这里了!”阿尔玛抬头看见一群人聚集在海滩上——不只传教区的每一个人,还有附近村子的居民。大家都像几个男孩一样兴奋。她看到韦尔斯牧师迈着他那逗趣、一瘸一拐的步伐,朝海边跑去。她看到玛努、埃蒂妮和当地渔民都跑了起来。

“看!”希罗说道,把阿尔玛的目光引向海上。“明早到了!”

阿尔玛眺望海湾,看到——她怎么没有立刻发觉——一个长独木舟舰队划开水面,以惊人的速度朝海滩划来,由数十名黑皮肤的桨手驱动。她在塔希提期间,对这些独木舟的力量和敏捷总是惊叹不已。当这样的小舰队从海湾急驰而过时,她总是觉得就像在看着伊阿宋王子和“阿尔戈”船队 ,或是奥德修斯 的舰队。她最喜欢的一刻,是当桨手接近岸边时,挺起他们的肌肉最后一推,独木舟从海里跃出,仿佛由无形的巨弓射了出来,引人注目、生气勃勃地在海滩着陆。

阿尔玛有些疑问,但是希罗已经赶忙跑去迎接独木舟队,就像周围其他越聚越多的人群那样。阿尔玛从未看过海滩上聚集这么多人。受到群情激奋的感染,她也向那几艘船跑去。那几艘独木舟精美非凡,甚至威风凛凛。最宏伟的一艘肯定有六十英尺长,船头站着一个身高体格都相当引人瞩目的男子——显然是队伍的领导人。他是塔希提人,但是走近一些时,她看到他穿着讲究的欧洲服饰。村民围在他身旁,唱着迎宾曲,像对待国王一样,把他从独木舟上抬起来。

人群把陌生人抬到韦尔斯牧师面前。阿尔玛挤过人群,尽她所能地靠近。男人朝韦尔斯牧师弯下身来,两人以感情深厚的寻常问候方式,把鼻子贴在一起。她听见韦尔斯牧师用泪水潸潸的声音说:“欢迎回家,保佑上帝之子。”

陌生人从拥抱中抽身而出。他转身对群众微笑,阿尔玛头一次直视他的脸孔。要不是夹在拥挤的人群中,这股认出他的力量,可能使她跌倒在地。

“明早”这字眼——安布罗斯写在每一张男孩素描的背面——不是一种代码。“明早”不是某种对乌托邦的未来梦想,不是字谜,也不是任何神秘的伪装。安布罗斯生平头一次完全直截了当:明早只是一个人的名字。

现在,明早真的来了。

她怒不可遏。

这是她的第一个反应。她觉得——或许不太理智——自己受骗了。为什么,她几个月来辛辛苦苦搜寻,却从未听人提起过他——这位帝王般的人物、受人崇拜的来访者,这个让塔希提北部的每个人都跑来岸边欢呼致敬的男人?为什么他的名字、他的存在从来没有被人稍微提起过?没有人跟阿尔玛用过“明早”这个词句,除非是针对第二天所做的计划而使用的字面意思,肯定更没有人提过某位在岛上深受大家敬慕、神秘俊美的本地人哪天可能突然间冒出来,受大家崇拜。从来没有传闻过这样的人物。如此重要的人物怎么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