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27/44页)

“我们下个安息日会找到他!”希罗保证。“安息日”是当地“一个星期”的说法。可是四个安息日过去了,阿尔玛却仍未找到过男孩。如今已是四月。希罗愈加忧心急躁。他想不出岛上有任何新的地方能让他们带阿尔玛去冒险。这不再是有趣的消遣,这显然成为一种严肃的战役,希罗知道自己失败了。其余的部队成员感受到希罗的沮丧情绪,也失去原有的兴趣。就这样,阿尔玛决定卸下五个男孩的责任。他们年纪太小,不该背负她的包袱。她不愿看到他们承受烦恼和责任的压力,只为了帮她追踪一个幽灵。

阿尔玛从希罗部队的娱乐中解脱,从此再未和他们去徒步旅行。为表示感谢,她给每个男孩她珍贵的显微镜的一个部件——他们在过去几个月间还给了她,几乎完整无缺——并与他们握手。她用塔希提语告诉他们,他们是古今最伟大的战士。她感谢他们勇敢的已知世界之行。她告诉他们,她已经找到她需要找到的一切。而后,她打发他们继续从事他们从前的工作:永无止境、漫无目标的玩耍。

雨季结束了。阿尔玛在塔希提已待了将近一年。她清除屋子地板上发霉的草,又一次运来新草。她用干稻草重新填塞她烂掉的床垫。她看着随着日子越来越晴朗,蜥蜴的数量也日渐减少。她制作了一把新扫帚,把墙上的蜘蛛网打扫干净。有天早上,为了提醒自己的使命感,她打开安布罗斯的皮箱,再次审视男孩的素描,却发现就在雨季期间,它们已完全被霉吞噬。她试着把画纸一张张分开,那些纸却在她手中分解成粉状的绿色碎屑。某种蛀虫也来侵袭这些画,吃这些碎屑。她没能拯救任何一张。她再也见不着男孩的脸,也看不到安布罗斯手绘的美丽线条。这个岛吃掉了她那令人费解的丈夫和他那虚幻的缪斯遗留下的唯一证据。

素描的解体对阿尔玛而言像是又一次死亡:如今,连幽灵都不见了。这令她想哭,肯定也使她质疑起自己的判断力。在过去的十个月中,她在塔希提看过许多张脸孔,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辨识出那个男孩来,即使他就站在她面前。说不定她看过他?他可不可能是她初抵塔希提那天,在帕皮提码头看到的其中一个年轻人?她可不可能曾经走过他身旁,却对他的脸无动于衷?她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供她核对自己的记忆。男孩原本几乎不存在,现在则是根本不存在。她关上皮箱,仿佛合上棺材盖。

阿尔玛不能继续待在塔希提,她如今十分肯定。她根本不该来的,让自己来到这谜样的岛屿,花费她太多精力、决心和开销,而现在,她困在这里,而且没有来由。更糟的是,她对这个住着诚实居民的小教区造成负担,她吃他们的食物,耗费他们的资源,为她自己不负责任的目的招募他们的孩子。这种情况真是糟透了!阿尔玛觉得她完全失去了人生目标,无论是多么站不住脚的目标。她中断了她那乏味却高尚的苔藓研究,只为了推动这场无益的搜寻,寻找一个鬼魂——实际上是两个鬼魂:安布罗斯和男孩。为了什么?她对安布罗斯的了解不比她还没来这里的时候更多。塔希提的一切情况都指出,她的丈夫正是他原本的样子:一个善良高尚的人,没有不当的行径,对这世界来说太过美好。

她开始觉得,男孩很可能根本从未存在。否则阿尔玛此时或许早已找到了他,或者早已有人谈起过他——即使是以最迂回的方式。安布罗斯肯定是凭空捏造出他来的。这种想法比阿尔玛所能想象的任何事都更令人哀伤。那男孩是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孤独男人想象出来的虚构物。安布罗斯渴望一个同伴,于是给他自己画了一个。透过一个虚构出来的朋友——一个美丽的幽灵恋人—— 他找到他一生渴望的精神婚姻。这有点儿道理。安布罗斯的头脑从来没有安定过,甚至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这个男人曾被他最要好的朋友送入精神病院,曾相信自己能看见上帝烙印在植物上的指纹。安布罗斯是一个在兰花里看到天使、相信他自己也是天使的男人——想想看!她绕了半个地球,寻找一个孤独男人用他脆弱错乱的想象力编造出来的幻影。

这是个简单的故事,她却用徒劳的调查将其复杂化。或许她原本希望谣言邪恶一点儿,哪怕只是让她自己的故事更悲惨。或许她原本希望安布罗斯犯下猥亵娈童和堕落的可恶罪行,让她能蔑视他,而无须渴念他。或许她原本预期在塔希提找到不止一个男孩,而是许多男孩的证据——一个又一个被安布罗斯玩弄、毁坏的娈童。然而没有任何这种事的证据。真实情况就是:阿尔玛太愚蠢、太冲动,才会嫁给一个心智不健全、天真无邪的年轻男人。当这年轻人让她失望时,她勃然大怒,残忍得把他放逐到南太平洋,让他孤独疯狂地死去,沉浸在幻想中,迷失在一个没有希望,由一个敦厚无用的老传教士管理(如果能称为“管理”的话)的小传教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