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25/44页)
“此时你在何处,安布罗斯?”她问道,此次比较冷静。没有丝毫声息。“告诉我哪里能找到那男孩。”她低声请求。安布罗斯没有回答。
马泰瓦伊湾没有回答。天空没有回答。
她在给冷却的余烬鼓风,这里却什么都没有。阿尔玛坐下来等待,她想到韦尔斯牧师跟她说过塔希提过去的神明塔罗亚的故事。造物主塔罗亚,诞生于贝壳的塔罗亚。塔罗亚本是宇宙间唯一的生物,静静躺了无数岁月。世界空旷无比,他在黑暗中呼喊时,甚至没有任何回音。他几乎要死于寂寞。从这无可估计的孤独和空旷里,塔罗亚创造了我们的世界。
阿尔玛躺在沙滩上,闭上眼睛。比起躺在闷热的“法垒”的床垫上,沙滩比较舒服。她不介意在她四周忙着爬来爬去的螃蟹。在壳里的它们是海滩上唯一移动的物体,宇宙间唯一的生物。她在两个天堂之间的一小条土地上等待着,直到太阳升起时,全部的星星都从天上和海洋消失,可是,仍然没有人对她说话。
圣诞节随之而来,雨季也跟着到来。雨水纾解了地狱般的酷热,却也带来大得出奇的蜗牛,以及在阿尔玛日益褴褛的裙子褶层中生长的一块块霉斑。马泰瓦伊湾的黑沙滩变得像布丁一样黏糊,连绵不绝的暴雨把阿尔玛关在屋里一整天,打在屋顶上的倾盆大雨使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思考。大自然逐渐接管了她的狭小生活空间。阿尔玛屋里天花板上的蜥蜴数量一夜间增至三倍——一种近似《圣经》中的瘟疫——它们把大颗大颗粪便和半消化的昆虫留在整个“法垒”。阿尔玛留在世界上的一只鞋子,在溃烂的深处长出蘑菇来。她把串串香蕉吊挂在屋檐上,避免潮湿固执的老鼠带着香蕉潜逃。
狗儿罗杰按夜间巡逻的惯例,在一天晚上出现,而后待了好几天,它无意降服大雨。阿尔玛希望它去对付老鼠,可它似乎同样无意于此。罗杰仍然不让阿尔玛用手喂它,却也不咬她,不过它现在有时也会分享她的食物,只要她把食物放在地上给它,转过身去。有时在它打盹儿的时候,它准许她抚摸它的头。
暴风雨不定期地肆虐。你听得见风暴在海洋远方逐渐积聚——稳定咆哮的狂风从西南方而来,声音越来越大,就像迎面驶来的火车。如果风暴看起来异常剧烈,海胆就会爬出海湾,寻求地势较高、较安全的地方。这些海胆有时躲进阿尔玛的屋子:又一个留意自己踩在哪里的理由。雨像飞射的乱箭般泼洒下来。海滩另一头的溪流泥浆翻腾,海湾波涛汹涌。暴雨越来越大的同时,阿尔玛看着她的世界将她团团围住。雾和黑暗从海上逼近。首先,地平线消失,而后,莫斯基托岛消失在远方,而后,礁石不见了,接着海滩不见了,而后她和罗杰孤孤单单地守在浓雾里。此时,世界就像阿尔玛这间不太防水的小屋一样小。暴风斜着吹,雷声怒吼,大雨全力袭击。
而后,雨停了一阵子,灼热的阳光又回来了 —— 迅速、灿烂、令人震惊——尽管时间从来不够长,无法让阿尔玛晾干她的睡铺。滚滚蒸气从沙滩升起。湿润的气流冲下山坡。海滩上的空气吧嗒震动,好似抖开的床单——仿佛海滩正在抖掉刚刚落在身上的暴力。而后,湿润的寂静取而代之,持续数小时或数日,直到又一场暴雨来袭。
这些日子使人怀念起藏书室和温暖干燥的大宅。在塔希提的雨季,阿尔玛或许陷入绝望,但至少有个令人愉快的发现:马泰瓦伊湾的孩子们喜欢雨。希罗部队最是喜欢——为什么不?这个季节,可以在泥里摔跤、在水坑戏水、在涨潮的湍流里玩危险的穿越游戏。五个小男孩变成了五只海獭,不仅不畏潮湿,还引以为乐。在干热的渴望季节表现出的一切倦怠,如今一扫而光,被活跃急促的生活取而代之。阿尔玛领悟到,希罗部队就像苔藓:他们或许在高温中变得干燥瘫软,但泡了水就能立即复苏。这几个了不起的孩子,他们本身就是复活机器!他们在这浸透的世界恢复生气,充满意志、气魄和热情,使阿尔玛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雨水和泥巴同样从未阻止她去探险。想到这儿,她突然问起自己:那她此时为什么窝在她的屋子里?她小时候从未躲避过恶劣天候,如今成年后,为什么要避开?如果这岛上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人躲起来保持干燥,那为什么不淋湿就好?这一提问迫使阿尔玛突然又提出另一个问题:她为什么没有请希罗部队帮忙她寻找男孩?寻找一个失踪的塔希提男孩,有谁比别的塔希提男孩更适合?